俺们祖上
说起这句话来有点阿Ｑ精神，阿Ｑ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祖上，阔着呢!” 惭愧的很，俺祖上不阔着呢。俺祖上几代都是脚踩黄土背朝天的体力劳动者，尤其是俺爷爷，那是四乡八村出了名的赤贫。这也不完全归功于万恶的旧社会，主要是俺爷爷的前辈们连续二代都是每代四个男孩子，这么一算蛮可怕的，平空添出几十张吃饭的口来，什么家吃不穿？
当年俺爸是县里表决出来根红苗正的“精选赤贫”，去支援祖国的西北建设。我们临朐县一共选出来１１０位，我爸是年龄最小的一个，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这都要归功于穷得揭不开锅的家，要不还没有机会呢。爸爸不止一次地讲当年离开家乡的场面，敲锣打鼓，县长戴花，亲自和他们一一握手道别。
我的嘴一撇：“爸！你怎么不讲讲退休后，户口人家都不让你迁回来呢？”
父亲底气不足地说：“我在单位一直很受领导重视。”
我才不管他，继续得理不饶人地追根刨底：“是很重视，所以总是派你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早晨起来被子上都是一层土，出门要戴防风镜，头天砌成的墙第二天就被风吹塌了。。。”
这时父亲就会恼羞成怒地一挥手：“对牛弹琴！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哈哈，我没事就打击一下他的自尊心。
但父亲总是对自己祖上的无能和无为感到有些不解，他大概有时候也产生一些心理活动。在土里刨食、大字不识一个祖先怎么会突然出了他这么个喜爱读书，文武双全的人才呢（让父亲先自我心里陶醉一下）？于是父亲就翻阅祖史、修订祖谱，希望找个读书人的历史，可惜的很，没有找到。
父亲再不提自己祖上了，几代赤贫，除了根红苗正，又红又砖，没什么可炫耀的了。
对爷爷的印象是模糊的，我没有见过爷爷，母亲也没有，爷爷在父亲十岁多的时候死了，死于一九六Ｏ年，饿死的。
母亲居住在相隔不远的村落，在村里辈份很大，和父亲或多或少地有着八杆子打不着的远亲。父亲最头疼节日里走亲串门了，农村很讲究辈份礼节，往往是母亲被一群颤巍巍的老头老太太恭敬地叫着姑奶尊为上席，而父亲却不得不作为小辈低头哈腰迎来送往。父亲每次回来总是抱怨，但是也没有办法，谁让母亲萝卜不大－－长到背（辈）上了呢？
母亲的这一家和父亲正好相反，是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姥爷的父亲是村里的财主，但是到姥爷父亲这一辈上，已经败落了。因为老年无子息，才讨了姥爷的母亲做小。好像姥爷是遗腹子，而且姥爷的母亲也年纪轻经很早就过世了，家产都被大娘侵占了，送给了自己的侄儿，解放后被划成了富农。而姥爷则划为中农，并没有受到牵连。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话一点不假，姥爷再被大娘欺负，霸占了家产，和穷人还是有区别的，起码他不用为吃穿用度犯愁，还让他读了书，还给他娶了亲。
对了，说到娶亲，有必要介绍一下我的姥娘，我姥娘是个不折不扣的穷叫花子，当年讨饭经过姥爷家，大娘见她模样还算周正，就收下给姥爷做了童养媳。姥娘的母亲突攀贵亲，感激涕零，除了感激，还提出一个条件，就是希望把姥娘的两个弟弟帮忙抚养长大。不就是多两个吃饭的嘛，大娘一口答应。那一年姥娘才六岁，一切但凭长辈做主，因为有了饱饭吃而欢喜异常。到现在也能看出姥娘的小气模样，把什么都当好东西藏着掖着，姥爷则不然，大方的很。
姥爷的全身长满了癣，一到夏天就很难受，但他总是忍着，从来不对别人说。这身癣还是日本鬼子那时候留下的，鬼子抓壮丁，姥爷正是年轻力壮的好目标。他只好逃走，没有地方去，躲在自己娘亲的墓地上趴了十多天，正好遇到下大雨，他的身体泡到雨水里浇了好多天，淋出了一癣。姥娘在夜里偷偷给他去送饭。“伸手不见五指，满地都是死人，用脚拨开人脑袋赶路。。。”姥娘说。
很小的时候我听姥爷说过自己的祖上是状元之后，我还以为是随口说说而已。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回去看姥爷，他很珍贵地掏出一本线装书说：“这是马状元的诗集，你那几个舅舅都不感兴趣，你拿去看吧。”
那时候我只不过是一个大孩子，虽然父亲教过我一些格律之类，但我对此是不太感冒的。拿过来随手翻了一下，泛黄的书页差点掉下来，全是古体书法，句读不分，弄不清是哪个朝代的，看着我云里雾里的，我的头嗡的一声。赶忙对姥爷说：“姥爷，我是学理工科的，这种老古董我看不懂。”
其实我是能看懂的，我只是嫌麻烦。
姥爷愣了，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就又把书收起来了。
去年回家我突然想起了那本书，我问母亲：“妈，你的祖上真是状元吗？”
母亲说：“那当然了，我们都是马状元的后裔。”
“真的吗？姥爷那本马状元文集呢？” “别提那本书了！”哥哥没好气地说，“给你你不要，我要他不给，后来不见了。可能没藏好，下雨淋了吧。”
怎么会这样？好可惜啊。。。
注：马愉(1395—1447年)，字性和，号澹轩，明代临朐县人，1427年中状元。其先祖为汉代马援，扶风人(今陕西兴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