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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科医生》第06章之二  作者:武林

(人气:49660  发表日期:2011年07月22日 20:26:12)


开始时拒绝是为了报仇。自从他看到那些铁的证据后,就一直在思考如何报复,甚至想在安德森的住所安放炸弹。当然,肖程并没失去理智。想归想,付诸的行动可不能让自己受到法律的追究。

安德森对他的态度却没有任何变化。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以为肖程不知道,还是以为中国人不敢对老师造次?有天晚上,安德森约肖程到学院附近的一家酒吧谈即将进行的一例手术。肖程先喝了一口酒,然后对准安德森的鼻梁就是一拳。这一下打得很猛也很突然,鲜血顿时流出。毫无防备的安德森愣在那儿,半天没有动弹。服务生来问要不要叫警察,安德森却坚决地摇了摇头。那些天,正盛传一个亚洲留学生捅了情敌十八刀最后剖腹自杀的事。所以一旦与亚洲人发生冲突,美国人都很紧张。这个酒吧常有医学院的师生光顾,当时就有几位安德森的朋友,肖程这么做,也是想让安德森当众出丑。他已经准备好在打口水战或到了警局以后,把老师诱奸学生未婚妻的事和盘托出。对,就是诱奸,这个性质不容置疑。

然而安德森不仅没有叫警察,而且也没有任何刺激肖程的言辞。他只是小声说了句“你疯了”,就去找了外科的同事治鼻子了。不过,肖程的名字随后就从安德森的团队中消失,不久,就有一个从欧洲来的医生替代了肖程的位置。

肖程这时并没有想到离开美国,他曾是安德森的助手,凭着这一点,肯定会有许多医院或科研单位会接受他,甚至由他来组建一支队伍也说不定的。可实际情况却大大出乎肖程的意料。几乎所有的招聘单位,在听说他的方向是宫内畸形胎儿的矫正治疗时,都会去征求安德森的意见,而结果是可以想象,聘方一般在不痛不痒地说几句鼓励的话后,退回他的申请。于是,他开始考虑是否转入一般的产科介入性治疗,比如子宫动脉或髂内动脉的栓塞术,这也他的强项。

但是,就在这时,曲晋明的来信表示,大学附属医院已经原则同意成立“宫腔镜畸形胎儿矫治课题组”,如果肖程愿意回来,就担任课题组的组长。

肖程暗暗高兴,对他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最好的出路,而他则别无选择。最近几年,中国在尖端医学上取得的成就已经引起国际社会的强烈关注,这不仅让肖程产生了不少自豪感,更让他的心踏实多了。因为回国后,他就可以做这方面的老大。当然,时间必须抓紧,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别人来抢你的位置。要是那时再想回去,身价就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高了。肖程巧妙地利用了信息传递中发生的误差。其实如果曲晋明再细心一点,就会发现在肖程答应医院邀请之前一个星期,安德森已经正式聘请了欧洲的一位医生来填补肖程留下的空白。这个信息并不保密,在哈佛医学院的官方信息网上就可以查到。当然,它通常会淹没在数不清的变更通知中,而且刷新的速度很快,需要打开“更多”翻好几个页面才可看到。如果曲晋明知道的话,那口气也许就完全不同了。对此,肖程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尽管院方发了好几次催促的信件,肖程还是拖了几个月才走。一方面是办手续,处理一些遗留问题。另一方面,也是想吊吊大学附院的胃口,让他们知道,要请一位高手回来决不会那么容易哟。临走前,他心平气和地和曲兰进行了一次谈话。他本来是想好好地劝劝她,安德森是不会和你真好,绝对不会娶一个中国老婆,他只是好奇,对东方女人的身体觉得新鲜而已。至于他们俩的关系,事已至此,当然只有拜拜了。可曲兰一直在打电话,对他的话根本不感兴趣,没坐几分钟,就说有事必须离开,甚至连肖程是哪天的飞机都没问。

曲兰的这种态度,但让肖程顿时觉得一阵轻松。对这个女人,他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只是对老师的这种安排不反感,找不到什么理由反对,如此而已。当然,在床上,曾让他很享受,和她走在一起,也很有一种虚荣心的满足。但这些都和爱情无关。肖程在此前没有和任何女性有过亲密接触,曲兰是他的第一次,而曲兰跟他是不是第一次,他想都没想。他压根儿就不爱她,还管这些干嘛要?

回来后,课题组的事基本上还是纸上谈兵,他装着很不能理解,不无牢骚。但一旦对方给他台阶,他立刻就下。虽然他没在国内医院正式工作过,但从前实习时,已经有了很深的体会。你要是得罪了领导,那是决没好果子吃的。现在的上下级关系比以前似乎更紧张了,肖程一回来就感觉到了。

第一天上班,他觉得有两年事做得很漂亮。一是在例会上对那个卵巢囊肿发表意见。一听就知道是原来的科主任不想负责任。要在美国,遇到这种病例,医生会反复做患者的工作,动员她在妊娠中期做掉囊肿,并把后果的严重性详尽告知。这时,患者或家属通常都会采纳医生的意见。当然,可能会发生意外,但如果真的发生,美国人绝对不会像国内这样把医院告上法庭,甚至对术者动武。在医患相互信任时,最终的受益者还是患者。他没有唱高调,医生的责任感和良心,在许多国家的医疗界都是至高无上的信念。第二件让他高兴的事自然就是那个髂内动脉的栓塞了。当然,他也知道,这个手术的成功,并不等于就完全解决了患者的大出血。可迟一些时候赶来的魏主任却用她的表现告知了一切。于是他彻底放下心来,把精力都放在和领导说话了。

他本想给科里打个电话,问问26床的事。后来又觉得这个电话可能会让人误会他的不自信,就放弃了。但第二天还是起了个大早,天刚亮就跑步来到妇产科病区。跑步是他坚持了十多年的习惯,一般都在室外,天不好时,才会用他那台宽型的跑步机。这是在美国买的德国货,可以很方便的测量血压、心率和消耗掉的卡路里。本想留给曲兰,但她后来一直不接电话,也就打包运了回来,反正医院会报销所有的费用。他回来后,医院让他暂时住在医院范围内的“专家楼”,那幢别墅样的三层小楼有十几个房间,原来是给老外专家准备的,为的是方便会诊和手术。这时,医院里很安静,除了门诊大厅已经有人在排除挂号外,其他几幢大楼四周都还没有人影。急诊室因为紧靠着马路,所以那些血腥忙乱的景象是病区看不到的,而救护车在驶进来时则严禁拉响警笛。

肖程换了鞋来到他的办公室。之前他已想好,如果有人问,就说来取昨天忘了的一本通讯录,这是真的,因为回国换了新手机,许多家人或朋友的号码还没有来得及输进去呢。可就在他发现病区没什么特别动静,拿了那个小本子想离开时,就听到护士站的铃声大作,接着便是有人在叫值班医生起来抢救。但他听错了床号,把“56”听成了“26”,不由得大吃一惊。因为26床正是他做手术的那个病人,如果病危,那他的手术很可能就会受到质疑,刚回来就摊上这种事,可就太不走运啦。于是,他立刻换了衣服,向病房跑了过去。

当然,在他经过自费单人房间时,就知道是自己搞错了。

56床的病人全身在抽搐,已经处于昏迷状态。先到一步的何晶已经抽掉病人的枕头,大声呼叫:“汪霞!汪女士!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病人没有任何反应。

“脉搏已经没了。”护士白荷在一旁提醒道。又协助一个实习生做心电图。

“准备插管!”何晶一边说,一边搬运起病人的上身移出床框并使其下垂,这样就可以与脊椎形成一个45度的角,让声门暴露出来。

这时白荷已经从抢救车上拿了咽喉镜,送到何晶手上。何晶找准位置放入病人口中,接着又小心地把气管插了下去。随后,白荷接上简易呼吸机,把皮球有节奏地捏动起来。

“室颤。”实习生报告。

病房里没有设备,白荷便对这时进来的护士说:“快去推除颤仪!”

“可能来不及了。”实习生担心道。

何晶看看表,皱起眉头想了想,随后便手握空心拳,抬到差不多两个手掌宽的高度,用中等力量对准病人胸骨的中下段砸了下去。病人自然反弹了一下,没什么变化。可实习生很快就从心电监测仪上看到了窦性心律的曲线。

肖程对抢救的每一个步骤都很熟悉。在美国学临床,有两样是国内很难做到的。一个是人体解剖。有人估计过,同样大学五年,美国医学院的学生,做解剖的机会是国内学生的五倍。原因很简单,不是国内不重视,而是找不到尸体。在美国,病人去世后,家属同意捐献尸体是常事,并会认为这是逝者对社会的最后一次贡献。而在中国就不一样了,家属一般都不忍心看着亲人死后还要被大卸八块,五脏分离。这样,学生做解剖的机会就少,基本功肯定差。另一个就是抢救,同样如此。在美国,有经验的医生总是会和实习生搭配着实施抢救,这样新手实践的机会就多。可国内的病人家属一遇紧急情况就到处找关系,找级别最高的那个人,似乎院长和科主任才保险。岂不知,能从死亡线上把病人拉回来的,往往是天天在做抢救的下级医生。他在国内实习时,就亲眼看到有个主任因为要等除颤仪而失去了抢救的最佳时机,导致死亡。

现在肖程看到一切都进行得有条有理,自然不再插手,连话也不说。因为他知道,这时无论说什么,都会影响抢救医生的正常操作,都会让人们分心,那只能是帮倒忙。

“出什么事了?”这时,朱爱萍匆匆跑了进来。

“病人阿斯。”白荷说。“不过现在没事了。”

朱爱萍这时看到站在角落里的肖程,忙点头笑了笑,打招呼:“肖主任。”

何晶也点了点头,只是没吭声。

“这是谁的病人?”肖程问。

“是我的。”何晶和朱爱萍几乎同时回答。朱爱萍并不知道魏主任已经把汪霞给了何晶,还以为她管着26床呢。

肖程却什么也没说,低头翻着病历,然后吩咐护士给病人做肝脾B超,又查了下眼底,这才向何晶和朱爱萍点点头:“你们出来一下。”走到护士站,就对她们说:“这个病人的情况比较复杂,你们要设法找出病因,准确诊断。我要在中午就听到确实的结果,可以吗?”

朱爱萍立刻点点头:“是,中午之前一定会有准确结果。”

何晶却犹豫了一会才回答:“不像是产褥感染……”

朱爱萍却碰了碰何晶道:“就是因为不像,肖主任才要我们查病因嘛。”接着又对肖程说。“您就放心吧,我们会努力的。”

“那就拜托啦。”肖程说了这一句才想起还不知道她们的姓名,于是又问。“你们二位是……”

“我叫朱爱萍。”朱爱萍立刻回答。“她叫何晶。”

肖程很客气地向两位点头微笑,这两个名字他都没听曲院长提到过,一定是无足轻重的值班医生,也就不再说什么,从移动柜里抽出26床的病历就去了病房。

昨天在查出血点时,肖程曾经出现过一丝疑虑,就是感觉髂内动脉出血点的流量与病人实际的出血量有点不符,更准确地说,前者小于后者。按一般情况,他应该接下来在子宫动脉或卵巢动脉也查到一个出血点,但没有发现。后来他就对自己解释说,也许护士把出血量夸大了。这种情况在美国也时有发生,因为出血量的估算很难掌握。虽然可以用测定血浆容量和红细胞压积比,或测定血红蛋白的数值来确定,而实际临床中,大多还是采用染血纱布的计重加上吸引器中的血量这种比较简单的方法。这次栓塞术没有先抽掉子宫中的纱条,这样就更难得知病人到底出了多少血了。在这种情况下,护士往往会把数字写得高一些,虽然很可能会给医生的诊断带来困难,但也是比较保险的做法。肖程因此也就没有再多想这个问题。现在看到病历,才知道当时的感觉是对的。

不过,他立刻就怔住了。

原来他的手术根本没有起作用!

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什么凝血酶灌注,竟然替他擦了屁股,救下了患者的子宫,这多少让肖程感到沮丧,不,简直是沮丧极了。而最让肖程不高兴的,是魏主任竟然没有告诉他实情,还一个劲地称赞那个栓塞术是如何成功。现在想想,这是多大的讽刺?这个女人在和他干杯时,心里还不知在嘀咕什么呢。当然,往好处想,是魏主任,还有曲院长是不想让他和那些不明底细的领导、主任们扫兴,这也是人之常情。可为什么过后不告诉呢?打个电话就一分钟的事,他是科主任,有权知道啊!

只有一种解释,他们这么做,其实是没有把他真正当回事。

也许需要责怪的还是自己。第一产科负责全院产妇的疑难病症,而自己却口口声声要做宫内畸形儿矫治,还说对拿子宫一点都没兴趣。这样的话,那个国际尖端手术遥遥无期,而科室天天迫切需要解决的病例却把他排除在外,时间一长,他这个科主任还能有什么威信?他还能在国内混下去吗?

不行!在一瞬间,肖程仿佛顿时省悟,他要在国内成为一流医生,就必须脚踏实地,从普通手术做起。也让同行们看看,我能做宫内畸形儿矫治,也能拿子宫做栓塞,我得让魏主任和曲院长知道,在美国这些年并没有白待,我肖程就是要比你们技高一筹,第一产科要在我的手上大变样,让北京、上海的同行也刮目相看。

他就这么跟自己斗着气,非常认真地给26床做了全面检查,确认一切正常后,才回到办公室,并拨通了曲晋明的电话。

“老师啊,我对您有意见。”肖程尽量表现出一种不见外的亲密感。

“噢哈,什么意见啊?”曲晋明果然用同样的语气回答。

“我现在科里呢,刚看了26床的病历。”

对方笑了起来:“这事你别怪魏主任,是我不让她说的。你想啊,当时是种什么气氛?你又是个不会装假做戏的人,脸色一变,不等于通报全院了吗?再说了,你的手术确实很成功,大出血是另有原因,和你没关系。”

“但是,这个用凝血酶灌注的办法确实很神奇。以前科里都这么做吗?”

“没有啊,那是一个刚来的进修医生做的。开始我也反对过。”

“什么?进修医生?”肖程很吃惊,原来一直以为是魏主任呢。“她叫什么?”

“叫何晶,是从县城医院来的。听说昨天夜班,有什么可以找她问。”

肖程马上想到那个一拳把病人窦性心律打出来的女医生,不由得感叹起来:“老师,刚才有个病人阿斯,看着值班医生抢救,让我很受教育。”

“噢?”曲晋明认真起来。“跟我说说,你有什么想法了?”

“我在想,课题组的事是不是可以先放一放。”

“为什么呀?”

“我想先全力以赴科里的病人,提高治愈率,减少拿子宫的比例。不知这样的想法合不合实际,与院领导的思路是不是吻合?”

“真是太好了!”显然,肖程的这种变化是曲晋明没想到的,连忙接着说。“你能这么想,我真是太高兴了。实话跟你说吧,让你回来,就是要给第一产科来了大变化,创造新局面。当然,课题组的事也要积极进行,你不是要一个遗传学方面的专家吗?林娜医生今天就回来了。这事我没跟你说,其实人员方面,我也在考虑呢。”

“她是什么人?”肖程在以前的报告里提到必须吸纳遗传学专家,而且是团队绝对不可缺少的要员。

“也是从国外回来的,年龄不大,和你同龄吧。前几天到北京参加了一个高峰论坛,昨天晚上才回来。”曲晋明想想又加了一句。“她这次有个专题发言。”

“最好不是搞纯理论的。”

“不。林医生也是做临床的。你放心吧,我找的人都很实用,将来你就知道了。”

“有您把关,我当然放心了。”肖程立刻恭维道。

“我一会就过来。”曲晋明接着说。“今天要来一个新病人,情况有些特殊,孕39周临产,但HIV抗体检测为阳性,她丈夫已经被确诊为艾滋病1型。但这个情况别对外。”

肖程有些意外,立刻问:“为什么不送传染病专科医院呢?”

“我们就是接受HIV的定点医院。你们科就有隔离分娩室。”曲晋明接着又补充道。“她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女儿,这次是专程从国外回来找我的。”

肖程一听是曲院长的关系,当然不可能有二话。其实他早就知道,国内HIV产妇并不少见,有时还住在普通病房,除了头儿,只有主管医生和检验科知道。当然,隔离措施还是要有的。于是问。“可以先说一下基本情况吗?我好有个准备。”

“别的都正常。33岁,G1P零,孕39周,本人也是医生。”

“好的,一会开会专门研究一下,我会注意加强防护的。”肖程知道,HIV感染是不能顺产的,这就要动刀,而一动刀,血液传染的防护就成了最重要的问题。这会儿,他似乎有了要上战场的感觉。他放下电话,默默地对自己说,“千万可别小瞧了这第一产科。弄得不好,是会砸饭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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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更新了吧? 致远 2011/07/23 2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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