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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新有三个想不到。一是没想到这个手术会受到如此重视，每个环节恨不得都要由科主任亲自上岗。二是没想到曲院长竟然逆风行舟，不顾一切力挺何晶。三是没想到自己只作后备，原以为应该替代麻醉护士呢。
虽然大多手术并不需要麻醉护士跟全程，但像这类大手术，就必须要有一位了。因为这时台上不只是产妇，还有患儿，监护的责任一点也不比麻醉医生小。可科主任却点了麻醉护士长的将，她倒是很有经验，但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是谁找的这手术啊！
散会后，赵新本想找何晶聊一聊。因为从中午到这会儿，还没机会说过话呢，再说也得给她点鼓励啊。就刚才那阵势，任何人都会受到些打击，而手术前，医生最重要的就是信心。当然，曲院长或肖主任也可能会找她，但作为同事，特别是作为一个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手术却被排斥在外的医生来说，他的话也许更具效果呢。
可是，他只来得及对何晶说了句“我想找你聊聊”，就被他们麻醉科的主任拉走了。
“是不是很失落啊？”科主任和赵新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才问。
“一般吧。”赵新不想接受这种无用的同情，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小样！”科主任呵呵地笑着说。“要我早跳楼了。”
赵新知道科主任喜欢开玩笑，虽然这会有点不合时宜，但还是忍住了，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表示无奈。
“好啦好啦。”科主任用拳头捅了一下赵新说。“明天的麻醉还是由你来做，我已经和护士长说好了。”
“真的？”赵新一下愣住了，疑惑地看着对方，似乎在判断是不是一个可恶的嘲弄。
“瞧瞧，这么不经事。”赵新的反应似乎让科主任很满足，便又笑了起来。“到时候一切由我来安排，你有思想准备就行了。”
“可，可这是为什么呀？”赵新尽管很高兴，但还是满怀诚意地问。“这个机会可不多啊。”
“就因为机会不多，我才让给你嘛。”已经五十出头的科主任也很实在地说。“我反正职称到头了，也不可能提成副院长，再多个奖励也没用。可你就不同了，产房手术在我们医院还是头一次，还要向国庆献礼，是要载入院史的。难怪这么多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呢，护送也用科主任，还真是没听说。”
赵新知道主任有所指，便说：“新生儿内科负责全程监护和后续治疗，也说得过去吧。”
“你啊，就事论事，不带偏见，也是我最欣赏的地方。”科主任拍拍赵新的肩膀继续说。“但我有个条件，可别说做不到啊。”
这并不让赵新感到意外，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感觉到了，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下馅儿饼，于是很大方地说：“不管是什么，您说吧。”
“可能你也知道，丽都医院想挖你过去。”
“您是想让我调走？”赵新吃了一惊，眼睛也瞪得好大。
“别着急嘛。”科主任放低了声音说。“他们麻醉是弱了些，有些大手术不敢开，想跟我们合作。我们呢，人手倒是不少，但院里有规定，一次两次外援没问题，但如果长期合作就不好办了。”
赵新听到话里有话，便说：“只要是不违反院规，什么都好说。”
“我和你想的一样，所以请了我好几次，都没答应。”科主任说到这儿停了一下，似乎在考虑下面怎么说。
“他们请您，是不是利用休息时间啊？”赵新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所以很谨慎地问。
“还真的是这样。”科主任点了点头，看着赵新，像在等他表态。
擅自接外活，虽然也有医生在这么干，但这是医院明令禁止的。如果被查出来，轻者被警告，重的有可能被解聘。他可不想拿自己的前途来冒险，于是很果断地说：“主任不敢，我就更不敢了。”
科主任听后，却哈哈哈地大笑起来，说：“我说嘛，赵医生的觉悟还是挺高的。这样的医生我怎么会同意调走呢？”
“不过，有个折中的办法。”赵新见主任开始打哈哈，便立刻说。“既不违反院规，又能帮丽都一把。”
“说说，什么好办法？”科主任果然又严肃起来。
“现在改革，科室自主权也大了。我看外科、儿科都跟外院有合作项目。我们也可以啊？”
“嗯，关键是合作什么项目。”
“比如说无痛分娩。”
科主任笑了笑才问：“还有呢？”
赵新明白科主任笑的原因，因为无痛分娩对许多医院来说只是个“说要爱你不容易”的摆设。听起来挺诱人，但并不想真正开展。因为国家规定公立医院自然分娩的收费标准要远远低于剖腹产术。无痛分娩工作量成倍增加，风险又大，收费却很少。所以尽管在提倡，医院的积极性并不高。大学附属医院算是做得比较到位了，有专项门诊，但坐诊的都是些没什么经验的年轻女医生，明摆着不重视。
“还是无痛分娩。”赵新重复了一遍道。“国外已经达到百分之八十五，可我们连百分之一还不到。公立医院有个收费限制，可像丽都这类民营医院就灵活多了。将来我老婆要生产，就算是花剖腹产的钱，也愿意上镇痛。据我所知，这样想的人还不少呢。”
“听起来还真是这么回事。”科主任想了想说。“这样吧，今天晚了，等明天做完手术，再找个时间详细聊。但和丽都合作的大前提要定下来，你不会不答应吧？”
“只要不违反规定，我什么都答应。”
“好，就这么定了。”科主任笑嘻嘻地说。“那明天我就说心悸上不了台，一切就拜托了。”
赵新见科主任离开，想想何晶一定走了，于是掏出手机打了过去，想道歉。不料何晶在电话里说：“我在行政大楼外面等着你呢。”
赵新三步并做两步跑出来，一见何晶就连声打招呼，说：“是我不好，影响你休息。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希望你沉住气，顺利完成明天的手术。”
何晶却笑笑说：“其实肖主任他们刚走，现在回去也睡不着。这两天说是值夜班，其实是在休养，我精神好着呢。”
“那我现在去拿车，一会送你回去。”
“嗯。”何晶很大方地点点头，就跟赵新去了停车场，等上了车才说。“你不要难过，肖主任说了，这次成功后，会列为常规手术经常做呢。”
赵新本想开个玩笑，比如说一句“那我只好表示羡慕了”等等，但后来还是如实说：“我明天要上台做主麻。”
“真的？”何晶高兴地笑了起来，连什么原因都没问，就说。“那太好了，我就不用再安慰啦。”
“可我倒想听听你怎么安慰呢。”赵新也笑了起来。
“我已经说了呀？”何晶马上又说。“那我们好好商量一下，比方说，万一子宫突然收缩，我该怎么办？”
“那是我的事，你就放心吧。”接下来，赵新又说了几个细节，但都是在术前会上已经讨论过的。“别的，也就只能是随机应变了。对了，明天我要先和病人谈话，您也参加吧。”
“好啊，几点？”
“我要提前到医院。”赵新想了想说。“这样吧，明天我一早就来接你。朱医生今天好像是夜班呢。”
“好吧，那明天见。”这时汽车已经停下，何晶说了一声就要下车。
“请等一下。”赵新却马上说。“我还没说声谢谢呢。”
“谢什么呀。”何晶笑了笑说。“是你争取来的手术。如果要说谢，那得由我来说谢谢你。”
“那我们都不用客气了。”
“客气就见外啦！”何晶笑着走开了。
赵新这时心情好极了，等何晶进了小区转了弯才把车开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不再想手术，不再想科主任，满脑子都是何晶的影子。
“她是多好的一个女人啊！”他忍不住地想。“能干、热情、善良，还那么真诚。这些都是朱爱萍绝对没有的。再说长相也是平时就喜欢的类型，一点也不张扬，不施粉黛，却令人心动。听说还没有男友，为什么不能试一试呢？要是能和她永远生活在一起，那将是多么美好，多么幸福啊？”
赵新被突如其来的念头控制着，放纵地想象着，上床后辗转反侧了好半天，才睡着。
第二天一早，正当赵新准备开车来接何晶时，却接到她的短信，原来她已经到了医院，正在魏主任商量手术预案呢。自然，术前访视病人时，就只有他和那位护士长了。产妇是个39岁高龄的女士，职业是中学教师，听说医院派出这么大的阵容，都感动得哭起来。
麻醉医生照例提前一个小时进了手术室，诱导十分顺利。第一阶段剖宫产，魏丽丽在何晶协助下，尽量将胎儿头部娩出得多一些，以便赵新上麻醉。接下来便是整个手术中最关键的一步：气管插管。如果胎儿自主呼吸，整个手术就会失败。赵新用左手持住喉镜，借着胎儿的小脸稳定部位，麻醉科护士长则控制住胎儿的头部，让赵新顺利将喉镜叶片沿着舌面右侧滑入。暴露喉区后，赵新小心地将整个叶片平行移动，不让它上撬。这个动作让熟悉抢救的医生大为欣慰，因为如果上撬叶片则会损伤胎儿的牙龈，影响日后牙齿的发育。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完成，把平时不太关注麻醉医生的院领导和其他科室的高级医生看得目瞪口呆。
因为麻醉不出问题，此后的手术比原来的设想要顺利多了。90分钟后，当囊肿切除，完成第二次分娩，何晶剪断胎儿的脐带，轻轻拍了一下宝宝的屁股，就听到一声洪亮的啼哭。曲晋明故意看了看那个把何晶称为“什么进修医生”的科主任说：“希望各位多提宝贝意见，特别是对我们的进修医生。”
下午院方召开新闻发布会，起先赵新挨着何晶坐在最边上，后来被曲晋明叫到中间成了被采访的主角。
“听说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你还想到胎儿牙齿的发育问题，当时您是怎么想的呢？”一个菜鸟记者问。
“没怎么想啊。”赵新老老实实回答道。“按规定操作，叶片就是要平移啊。”
说得医生们都笑了起来。
晚上，院长在医院餐厅请客，又热闹了一番。赵新立刻成了大明星，上了年纪的女人们开始关心他的个人问题，总护士长甚至说：“随便哪个科室的护士，只要你看中，我都给你做媒。”结果还真有好几位护士和实习生给他发来短信，希望“聊聊手术”。赵新都千篇一律地答复：“手术真的很平常，谢谢关注。”
赵新注意到，自从那天中午朱爱萍在餐厅生气离开后，就一直没有和他联系。想想就走到走廊里拨通了朱爱萍的电话。
“现在可是你的好时机，赶紧去追何晶吧，我看她对你也挺有意思呢。”朱爱萍一上来就说。
“说什么呀？你真的想和我分手？”
“那还有什么真的假的？”朱爱萍立刻说。“我说话从来是算数的。”
赵新还想再说几句，却找不到词儿，过了会便说：“好吧，再说吧。”
“别啊！”朱爱萍加重了语气说。“错过时机，你会后悔一辈子！再说了，我已经另有选择，就别再联系了，行吗？”
赵新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便把手机关了。
回到餐厅，饭局已近尾声，大家都端着杯子来回敬酒呢。
“一会儿散了，我们出去走走行吗？”赵新揪了个空，见何晶周围没人的时候小声说。
“可肖主任约我去唱歌呢。”何晶却大声回答。
“肖主任？约你去唱歌？”赵新以为听错了，有点不可思议。
“是啊，他说没见识过国内的歌厅。”何晶热情邀请道。“你也去吧，他还约了科里好多人呢。”
“我去合适吗？”赵新犹豫起来，他很少光顾这种地方，一是忙，另一个也有点觉得不上档次。
“怎么不合适？朱爱萍已经去订房间了。”何晶说着就拿了一个杯子，倒满了白酒，看着赵新说。“正式感谢你。”说着便一饮而尽。
赵新也忙给自己倒了酒要干，却被何晶拦住。
“我是真心诚意的。”赵新忙说。
“我知道，可你一会不开车啦？”何晶看着他笑着说。
赵新顿时心里涌出一阵暖流，忙换了饮料说：“这该可以吧？我喝三杯。”
何晶就在边上笑着看，一直等他喝完才和别人搭讪去了。
歌厅要的是个大房间，可去的却远远超过规定的人数，大家高高兴兴地挤在一起唱歌说笑，又把蛋糕涂在赵新脸上。
“哎呀，呼吸道堵塞，要不要给咱们的大明星插管啊？”护士白荷大声笑着说。“喉镜伺候！”
于是有人就把赵新摁在沙发上，用一个纸杯塞进他嘴里，又用一根吸管插了进去。
“病人阿斯，要抢救。”白荷又大声说。“要不要请个女医生做人工呼吸啊？”
“要！要！”大家开心地嚷了起来。
“朱爱萍医生最擅长心肺复苏了，大家说，要不要请朱医生上赵医生啊？”
“要上！要上！要上！”大家有节奏地叫了起来。
白荷便把朱爱萍拉到赵新面前，笑着说：“这可是大家的要求，一定好好表现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