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怜是个女人的名字，说是女人，其实也并不恰当，我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女孩的时代。小怜其实也并不是本名，她应该叫小莲，是我篡改了――这几年以来，我一直觉得她叫小怜更为恰当。
小怜是我的小学同学，难为我，竟然还能记得一个小学同学。小学时代的小怜很骄傲，学习成绩似乎也还不错。更为重要的是：她漂亮，圆脸、大眼睛、皮肤白，全部符合祖国花骨朵的形象指标。虽然我当时还不懂得以貌取人，但我也很清楚：小怜比我好看。
说友谊，恐怕是谈不上，我知道，小怜多少有一点点妒忌我。我的学习可能比她好一点点，而且，从来没有为学习吃过一点苦、出过一点力，而小怜比我努力。如果有了妒忌，女生之间就不会有真正的友谊。
事实上，小怜和我在一起的时间也比较多。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和小怜曾经一起被区文化馆选中，去学习武术。这样，每周总有几个下午，我们可以不在学校上课，一路走着去文化馆。武术学习有点艰苦，姓朱的教练在不打麻将的时候，总是特别严厉地站在旁边骂人、有时候也打人。我总是希望下午的时候，朱教练不要“三缺一”。但他对小怜的态度很好，眼光里甚至还带着慈祥，朱教练总是这样称赞小怜：“二儿媳妇儿，你这个动作不错啊。”
学武术的路上是最快乐的时光，一路上可以经过三个小卖店，我们在第一个小卖店买了5分钱瓜子，到第二个小卖店门口正好吃完，然后可以继续买一根一米多长的圆桶爆米花……我和小怜在吃零食方面的友谊比较深厚，主要原因是家庭条件还都不错，手头可以有零钱支配。小怜似乎更受宠爱一些，因为她是独生子女――整个年级，只有小怜是独生子女。然而，几乎整个年级的孩子都知道：小怜，其实是抱养的孩子。
传说中的情况是这样的：小怜的亲生父母在她出生之后不久就离婚了，谁也不要她，无奈之下，小怜十岁的姐姐把小怜送给了没有孩子的王家。每次讲到这里，我总是很佩服那个十岁的姐姐，据说，她是一路哭着来、一路哭着走的，还特意记录了王家的地址，说：“我以后总会来找的”。我也是给人当姐姐的，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勇气和能力――每次想到这里心里都一阵哆嗦。
对于小怜的这个秘密，大家都自觉保守。因为曾经发生过一个和小怜打架的孩子说走了嘴的情况，小怜的父亲，一个高瘦的烟鬼，出面暴打了那孩子一顿。我敢肯定：小学的时候，小怜肯定不知道自己是抱养的。有一次，学校好像有什么事情，让独生子女交独生子女证。本来这个事情老师是瞒着小怜的，但她还是知道了，便兴冲冲地回家去拿。结果自然是没有拿来，但小怜却大声宣布说：“我爸说了，我的独生子女证弄丢了，正给我补办呢！”那时候，刚刚有独生子女这个说法，她觉得自己挺骄傲的、挺与众不同的。
记得小怜还是学校跳舞队的成员，小学六年，学校跳舞队统共只排练过一个日本舞。“樱花啊，樱花啊，三月里盛开的樱花啊，它不怕狂风吹、它不怕暴雨打，花瓣凋零，花枝依然挺拔……”小怜被装扮成日本女孩，穿着和服，扬起手臂，摆个温柔的姿势，又慢慢地放在膝盖上……和服袖子宽大，扬起手，就露出嫩嫩的胳膊，小水萝卜一样嫩嫩的胳膊。
小学毕业以后，我和小怜在同一个初中不同班级。恍惚是念到初二的时候，小怜就离开学校了。还记得，某天放学后，我看见小怜和一个叫小波的男孩在教室门口聊天，看到我，两人又迅速躲开。从此那开始，小怜就渐渐地从我视线中淡去。我只能偶尔从别人那里听到一点消息：刚上初中，小怜的养父母就开始闹离婚，折腾了两年之后终归还是离了，三人平分了家产。没有多久，养父就骗走了小怜的那一份，和另一个女人结婚了。初中毕业之后，小怜一直和小波同居，就住在小波家里。小波我是认识的，小时候似乎还和他打过架。小波的母亲一直看不上小怜，同居了多年之后，最终没有结婚，小怜孤独地被赶出来。――这些故事听起来只有寥寥几句话，但中间有多少剜心割肉的疼痛？
在那之后不久，妈妈报告说她见过一次小怜：骑着28加重自行车，后架上夹了个大号铝饭盒，叮里咣啷地响……关于小怜的最新消息是一个同学告诉我的：小怜后来又结婚，有了孩子，现在又离婚。这个消息可能也是几年以前的，那个同学说：没有小怜的消息已经很久了。“不止是惨，是凄惨！”那个同学还非得加一个注角。
离婚带一个孩子的小怜的生活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我想像不出。她会往哪条路上走呢？为了生计，女人能做什么呢？这些年，除了恋爱，小怜恐怕也没有别的本事。而且，长大以后的的小怜也并不好看了，这恐怕又少了些谋生的本钱。
我最后一次见小怜也是十年前了，在一个商场的门口见到的。小怜穿着一件非常过时的军大衣，这时候我才惊讶地发现：她的个子竟然那么矮，面目竟然那么出人意料地沧桑，已经完全不是跳《樱花谣》的小怜，不是朱教练“二儿媳妇”的小怜。当时很想和她聊聊，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但中间隔了几年的光阴，已经不知该从何说起了。而我当时的身份已经是大学生，小学同学小怜扭过脸去，不想正眼看我――这些年的光阴走过，一点情面也不留，真的不知该从何说起啊！
“小喇叭开始广播了，嘀嘀嗒、嘀嘀嗒、嘀嗒～～”那时候，有时也会到小怜家里去，疯狂跑进门，拧开收音机，时间正好，正是孙敬修爷爷讲故事的时间。凝神屏息地听着，听着关于童话、关于传说，关于美好的种种故事――不提也罢，人生的美好，对小怜来说，还是那一刻的享受最丰厚，还是那一刻的给予最慷慨。
“小喇叭开始广播了，嘀嘀嗒、嘀嘀嗒、嘀嗒～～”小喇叭的声音刻在脑海里，隔了久远的时间，就有点旷寥的味道。这一个人生的故事，早就被划上句号了，但痛苦的是：生命还漫长，还有数不清的挣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