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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级鉴定》11章  作者:武林

(人气:15886  发表日期:2014年04月24日 12:43:54)


第十一章



晓米没想到,一直让她纠结不清的一件事,却在与这个律师的短兵相接中豁然明朗。

为什么要打这个官司?应该说,不是为了家属。当然,她很同情这个突然去世产妇。但作为一个经常与死神打交道的医生来说,也不可能成为这起诉讼的主角啊!那么是不是为了完善手术规范呢?是的,这确实是她的强烈愿望。但如同人们天天喊着要改善医患关系一样,她有义务,但不是她的职责。至于要对卢大成实施报复,就更不是理由了。她对卢大成没有什么好感,特别是在这个手术上,明明做过的事却赖得一干二净,让她很气愤,这种人确实需要吸取教训。可这是她的目的吗?一个根本就没让她爱过的人,会让她这么耿耿于怀吗?

那么,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当那个律师咄咄逼人的问话让她不得不审视自己灵魂深处的时候,她能找到的唯一答案就是母亲了。

她记得医大心理学课的一位教授说过,人们的行为受到两套系统的控制。一个是理智的,有明确的利益冲突和因果关系,表面上看是占了主导地位。另一种是潜意识,这是一种被感情和本能掩盖起来的欲望,很不清晰甚至相互矛盾,但往往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晓米在五六岁的时候,就知道母亲是在生她的时候去世的。后来有几次听大人说起“羊水栓塞”这个病名,但一直到在医院实习的时候,才真正知道这种病的凶险。而让她受到巨大打击的,是医大毕业时与父亲的一次谈话。父亲告诉她,母亲的死完全是他的责任,因为当时羊水三度污染,他担心胎儿窒息死亡,就着了急,在切开子宫肌层的时候就破了膜。他明明知道这样做会让羊水进入血窦,从而并发恶疾,但以为只是6千或6万分之一的可能,就决定碰碰运气,结果导致悲剧发生。

那次谈话后不久,父亲就去了一个很贫穷的国家,听说在抢救孕产妇中的重症患者,再也没有回来。

晓米从来没有见过母亲,成人后又失去了父爱,这种深藏在内心的痛楚是别人很难体会到的。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切开子宫肌层时的那一刀啊!

她无法憎恨父亲,因为父亲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救她。但她也不能原谅父亲,作为一名产科医生,她深深知道“产妇第一,胎儿第二”这一抢救原则中的道德意义。想来父亲的自我救赎也是因为不能原谅自己。在这个自相矛盾,而且永远不可能找到慰藉自己的理由的精神世界里,晓米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杜绝同样医疗事故的发生了。

晓米从医院对面那家咖啡厅走出来的时候,思路清晰,意志坚定,心情不仅没有沉重,反倒轻松了许多。她来到车库,看到韩师傅正在教万玲儿和孙小巧滑旱冰,就主动要了鞋学了起来,但没滑几步,就见苏姗姗走过来说:“卢院长叫你去开会,今天不出车了。”

晓米来到副院长办公室,看除了卢大成,还有苏院长和刘一君,他们表情都很严肃。便问:“什么事啊,为什么不让我出车啊?”

卢大成指着中间的一张折叠椅说:“你先坐下。”

等晓米坐下,刘一君就把一份病历递到她手上,说:“你先看看这份病历。”

晓米心里奇怪,便打开夹子翻阅起来。这是一份多年前的旧病历,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剖宫产,病人叫陈丹,29岁,中学教师,没有基础病,也没什么特别的并发症和合并症。手术指征一栏写着“疑似巨大儿”,而新生儿的实际体重也就3600克。这种情况很常见,病人主动要求剖宫产,却没有相应的指征,医生往往会在胎儿的重量上做文章,因为超过4000克就能剖了,而预测体重又不可能很精确。晓米看到医生的签名是苏红,便看着她问:“有什么问题吗?”

苏院长没回答,却问:“这份病历,还有印象吗?”

晓米想了想,摇了摇头说:“记不清楚了。”

卢大成“呵呵”干笑了两声说:“你把这个病人的子宫切了,怎么会记不清楚呢?”

晓米大吃一惊,又把病历看了一遍,瞪大了眼睛问:“上面没说切除啊?”

卢大成一示意,刘一君便又拿出两张纸交给晓米,说:“上面写得很清楚,你看看。”

晓米先看那张单页病历,见上面只有一句话:“该病人产后4小时大出血,经本人及家属同意,实施全子宫切除术。主刀医生雷晓米。”另一张是手术知情通知书,上面有病人和配偶的签名。

晓米指着那张病历说:“这不是我的字。”

“知道不是你的字。”苏红这时说。“可能是进修医生写的。”

晓米疑惑道:“如果是我的手术,至少应该有病程纪录,病历也不能写得这么简单啊?”

卢大成冷笑一声说:“这个问题应该是我们来问你啊!”

“我不明白。”晓米摇摇头,不解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回忆了一下,这个病人的剖宫产确实是我做的。”苏红看着晓米说。“我记得,做完手术后,看一切情况正常,就下班回家了。第二天,我出差,回来的时候,这个病人已经出院了。”

晓米迟疑了一下问:“病人方面没什么反应吗?”

苏红说:“如果真的是大出血,切除子宫很正常,病人当然不会有什么反应了。但是,病人不追究,不等于我们就可以心安理得。我们查了一下手术纪录,就在这上面写的时间内,你确实做过一个全子宫切除,病人就是这个陈小丹,但诊断却是子宫内膜癌。刘主任,你把手术室的登记表给晓米看看。”

刘一君又拿了一张已经有些发黄的纸交给晓米。

晓米看了一声不吭。

“怎么不说话呢?”苏红问。“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是的。这个病人的子宫是我拿的。”晓米说到这里,看了看卢大成,便低下头,小声说。“应该说,是我的一个失误。”

“失误?什么失误?”苏红毫不客气问。“请你说得具体点儿?”

“那天已经下班了,我正换衣服,当时我们科的曲主任问我能不能做个全子宫切除。那会我来科里不久,当然希望多些临床经验,就答应下来。但开腹后,发现子宫是好的,只是内膜有些增生。”

苏红生气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切除呢?”

“是主任坚持的。”晓米小声回答。

“你这故事编得还太离奇了吧?”苏红有些激动起来。“当时的曲主任也就是后来当过院长的曲晋明教授,他可是围产学科的专家啊,怎么会连个子宫内膜癌都看不准呢?”

“我怎么知道?”晓米委曲万分,不满道。“你们可以去问曲教授本人啊?”

卢大成又冷笑说:“你大概已经知道,曲教授目前在国外讲学,半年回不来呢。”

“什么?不在国内吗?”晓米想了想才说。“那,可以问问当时别的科主任啊?也许他们商量过呢。”

“这个工作已经做过了?”刘一君说完站起来,倒了杯水放在晓米面前,才说:“晓米医生啊,领导找你谈话,当然是做过调查研究的。你说的这件事,还真的没有人知道啊。”

“那?那你说是怎么回事?”晓米一下站起来,把水杯也碰倒掉在地上。

卢大成便提高了声音道:“你别慌嘛,有话坐下说!”

晓米却不动:“我又不是犯人,为什么要坐下?”

“晓米啊,你先别太激动。”苏红拿了几张抽纸让晓米擦衣服,温和了些口气说。“也许是这样,你们刚到科里,都想多做些手术,当时产科和妇科的手术室也混在一起,是不是弄错了?”

“完全不可能!”晓米看着苏院长,斩钉截铁道。“这么大的事,如果没有主任的话,我敢上台拿人家的子宫吗?吃了犳子胆我也不敢啊。何况曲主任也在台上,他是助手。”

“什么?曲教授当你的助手?”苏红迟疑问。

“是啊。开始我以为是当他的助手,可上了台,却让我换了位置。”

“越说越邪门了。”卢大成黑着脸说。“你这么说,有谁信啊?”

“可事实就是这样!”晓米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提高了声音说。“如果你们不信,就给曲教授打电话!”

苏红想了想,拿过话筒放好,过了会才说:“晓米啊,这件事虽然很蹊跷,但时间也很久了,病人方面也没有什么不良反应。你不要有顾虑,领导想了解一下情况,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我们的医生,你说呢?”

晓米见苏院长这么说,也就软了下来,道:“其实这件事我一直很内疚。不管是谁下的命令,如果发现和诊断不符,就应该坚持自己的意见。”

“你能这么认识就好嘛。”苏红说着,就拍拍晓米的肩膀说。“我们都是人,都会犯错误。关键是吸取教训,改正错误,才能更好地为病人服务。而不是追究什么责任。你说呢?”

“是。”晓米点点头,小声道。

“对自己这样,那么对别人是不是也应该如此呢?”苏红拉着晓米在沙发上坐下问。

“什么意思?”晓米突然警惕起来。

“你看啊,上次那个羊水栓塞,你和卢院长有些认识上的不一样。我们暂且不说谁对谁错,就算是卢院长那一刀不该这么切,但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的工作又这么紧张,是不是就别再掺和什么再审了?”苏红接着几乎是用恳求的口气说。“如果又闹出什么官司,我这个院长真的很难当啊?你是不是能体谅我一些呢?”

刘一君马上走过来说:“是啊,你是个人才,苏院长一直很喜欢你呢。万一有个什么,对你对医院都是损失啊。所以,今天才把你找来,就像家里人一样谈一谈,你可千万别误会。”

卢大成却依旧紧绷着脸,很不客气道:“不过,如果你执意要和大家唱对台戏,就别后悔!”



当晚傅志刚又被召到卢大成的别墅,因为他在电话里没有答应撤销再审,惹得卢大成大发脾气,最后下了通牒令:“来不来随你,后果自负!”

说实话,傅志刚还是有点怕卢大成的。尽管他也作好最坏打算,大不了还当我的律师,誓死与医院作对到底,也能排解心头的怨恨。但每当看到医生们穿着白外衣,挂着听诊筒,像救世主一样接受病人的询问,宣布诊断结果的时候,他还是有种很难消除的失落感,并认为唯有重新回到医生的队伍中去,才能真正抚慰那颗受伤的心灵。再说了,也只有这样,那个曾经深深爱过的妻子,以及他们孩子才能回到自己身边啊。

导致他被开除公职的事件,当然不是像他编造的什么因为子宫破裂的病例与病人家属打架,但也不是耍流氓,无缘无故去摸病人的下体。他在查看年轻女病人的敏感部位时,会有一种亢奋感甚至瞬间的冲动,但就像所有在妇产科工作的男医生一样,还是可以掩饰得非常自然,并坦然宣称:他们看的只是病人,而不是女人。

傅志刚其实是被陷害的。一天门诊下班后,一个匆匆而来的年轻女人求他做个检查,以确定下面流出来的污物与自然流产有关。当时同事和护士已经走光,在空无一人的诊室里,A片中截石位检查床上的狗血情节在脑中挥之不去,他终于不能自持,越过了医生的底线……事后,这个女人向他勒索80万元,否则告他强奸。无奈之下,他选择了报警。那个女人交代了用类似手段敲诈其他医生的犯罪行为,但并不能挽回傅志刚被开除公职的命运。

在尝够了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滋味后,傅志刚做事再也不会凭借一时的冲动了。就当下的这个官司而言,他必须慎重而行。于是,他按时与卢大成见面,并低声下气地说出不能撤诉的苦衷。

卢大成听完后鄙视地一笑:“不就是钱嘛。你告诉那家属,别人给的,我也能给。”

“可家属觉得,打赢了官司会得到更多呢。”

“这是谁说的?不就是钟悦和晓米他们说的吗?”卢大成生气道。“你就说这官司肯定打不赢,不就得了?”

“可那家属被钟医生洗了脑,不会信啊。”

“好吧,我现在把底牌亮给你,你自己好好斟酌一下。”

“底牌?什么底牌啊?”

“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雷晓米如果不听话,很可能会被开除。”

傅志刚不解问:“为什么?就因为她支持家属打官司吗?”

卢大成斜眼一笑道:“她隐瞒了一起重大医疗事故,虽然是几年前的事,但性质很严重,把一个完全正常的子宫给切除了。刚才院长已经找她谈过话了。”

“这是真的吗?”傅志刚有些不信。

“当然是真的,刚才她自己也承认了。”

这可是傅志刚绝对没有想到的,想想才说:“您的意思,她觉得自保不住,就不再会掺和这起诉讼了?”

“嘿嘿,换了你呢?”

“可我觉得,雷晓米不是这种人啊?”傅志刚嘟嘟囔囔地反驳道。“也许,她还会不顾一切呢。”

“也许吧。”卢大成并不在意道。“这个我自有办法,你不必操心,先把再审提议拦下来,家属那儿随便编个什么理由,也可以说法院认为缺乏新的证据不受理。对,就这么说,再把钱一给,不就完啦?”

“那……我的事情呢?”傅志刚觉得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不能不提了。

“你的什么事情啊?”卢大成不太明白地看着他。

“您瞧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傅志刚心中不快,却还是努力地挤出笑容,道。“上次不是说好了,这事办完了,您把我聘到医院当医生哩。”

“我这样说过吗?”卢大成一副想不起来的模样。

“卢院长,这样可不太好吧。”傅志刚认为不能老是软下去,便挺了挺胸道。“现在是市场经济,公平买卖。我替您办事,也不能只是义务劳动啊?”

卢大成想了想,哼了一声道:“傅律师,我这样称呼你,是不是很受用啊?”

傅志刚不知对方想说什么,便答道:“就像我称您为卢院长一样,客观事实嘛。”

“可我明天就能把你的律师资格取消,信吗?”

“卢院长,我的律师资格可是合法的。”傅志刚觉得自尊受到严重伤害,忍不住反抗起来。“我又没做什么违规的事,要取消也不会这么简单吧?”

“一个原告律师背地里和被告做交易,这还不违规?”卢大成冷笑道。“还有,你是怎么被单位开除的,你心里有数。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以代表正义在法庭上说话呢?”

“好吧,既然这样,那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法庭上见吧。”傅志刚怒不可遏,说完就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

“你给我站住!”卢大成坐着没动,继续说。“其实,我还是挺欣赏你的。”

听到后面一句话,傅志刚就停下脚步,问:“像我这样的人,还能让你欣赏?”

“当然。”卢大成说完,就站了起来,走到傅志刚身边,用胳膊挽住他的肩膀,走回原来坐的地方说。“你很聪明,诡计多端。你很执著,办事严谨。你还有点脾气,说明还有点自尊。这都是我喜欢你的地方。但你要当医生可不行。虽然我这儿也有计生科,但都是清一色的女医生,突然派你去,万一旧病复发怎么办?所以我有一个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傅志刚马上问。

“聘你当我们医院的法律顾问。”

“法律顾问?”傅志刚怀疑道。“就是那种挂挂名的虚职吗?”

“那可不是。”卢大成笑了笑说。“将来有事,你代表医院出庭。空余时间,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不干涉。工资和奖金,均享受科主任一级的待遇。这条件怎么样?”

这可是傅志刚从来没有想到的,对刚才的冒失立刻后悔起来,说:“卢院长,您不会开玩笑吧?”

“我像是开玩笑的人吗?”卢大成哈哈一笑,随后又严肃起来,道。“我们医院一直没有专职的法律顾问,现在什么都讲法制,怎么行呢。所以,我就看上了你。如果愿意的话,把这再审的事赶紧了结,随后就来正式上班。但有一点,别跟我耍心眼,如果做出什么对院方不利的事,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从卢大成办公室出来,晓米的脑袋就像塞了一团棉花,昏昏沉沉,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她去了酒吧,想约安萍,可这家伙居然一直关机,犹豫了半天,才给钟悦打了电话。尽管已经跟人家说了那些绝情的话,但现在想另外找个人说说这种事,还真的没有啊。

钟悦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到,见面就说有个坏消息。

“是不是原告出了问题?”晓米紧张地问。

“你也知道啦?”

“猜的。”晓米也不替钟悦叫酒,就接着说。“我知道这事不会顺利。你说吧,坏消息是什么?”

“那律师带着家属来找我,说是不同意尸检。”钟悦叹了一口气。“当然也就不能再审了。”

“那家属……钱也不要啦?”

“当然不是。不过肯定是另外有人给了呗。”

晓米听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会才对钟悦说:“想喝什么,自己叫吧。”

“我现在不能喝酒,一会还要回去开会呢。”

“现在?”晓米看看表,都10点多了。“会诊吗?”

“不是。”钟悦躲开晓米的视线,说。“医院要我出国考察,可能明后天就动身。”

晓米眯眼看着:“这个,可没听你说过啊?”

“我也是刚刚知道。”钟悦无可奈何道。“原来是附院儿科主任带队,因为另有安排,就换了我。这次考察3个国家的7家医院,都和我的专业有关。真的没办法。”

“这么好的事,还说没办法,装给我看吧?”晓米充满了怀疑问。

“考察对我来说当然是好事。可现在,你的事正在节骨眼儿上,我一走,不就帮不上忙了。真的很抱歉啊。”

“行了,别得了便宜又卖乖,我可不领你的情。”晓米故意刻薄道。“怕是听我说了不想跟你好,故意的吧?”

“怎么会故意呢?”钟悦一下着了急。“这么大的事,我能说带队就带队吗?”

“跟你开玩笑呢。”晓米见他认了真,也就苦笑了一声说。“但他们是故意的。”

“你是说……苏院长他们?”

“应该是卢大成的主意。不过,现在他和苏院长的利益一致,当然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再审。”接着,晓米就把切除子宫的事说了一遍。

“这也太恶毒了吧?”钟悦听了很惊讶。“这不是在威胁吗?敲诈啊!”

“就是这个意思。”

钟悦想了想才说:“要不……你跟曲教授谈一下,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电话我能打听到。”

“问什么?怎么问?”晓米无奈笑笑说。“说你误诊了,还要让我来切子宫?问他这么做,居心何在?”

“可这事至少有两个疑点。”钟悦想了想说。“第一,既然告诉病人的诊断是大出血,但为什么要用子宫内膜癌的名义做手术?这可是两回事啊?第二,如果真的是误诊,那产妇和家属难道一点也没察觉吗?”

“是啊,我也想不通。”

“恐怕只有一种情况。”钟悦看着晓米解释说。“就是家属向病人隐瞒了病情。这种事并不罕见,癌细胞会转移,怕病人有负担,就说是大出血。”

晓米却不认同,说:“可这事怎么能瞒过苏院长呢?就算家属和曲教授串通好了,可剖宫产要清洗子宫,有没有癌症,闭着眼也能知道啊?”

“那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钟悦为难道。“只有问曲教授或是病人家属。”

“还是问家属吧。”晓米最后决定说。“但不管怎么说,我也有责任,明明是个好子宫,也不问问清楚就切除了。”

“你那会刚来医院,没有经验嘛。”钟悦安慰说。“况且又是教授的指令,谁敢违抗啊。我刚上台的时候也一样。”

钟悦又坐了一会才离开,临走时才告诉晓米说,安萍和那董事长去国外度蜜月了。登了机才给他发短信,同时发了张婚纱照。

“她是让你彻底死心呢。”晓米说,突然间可怜起钟悦来。

“说的也是。”钟悦苦笑了一声。“不过这样也好,我就可以堂堂正正来追求你了。”

“可我已经说过了。”晓米连忙声明。

“除非你也找个人结婚。否则,我不会放过你,明白吗?”钟悦说完就走了。



晓米到车库转了转,D79早已经不见踪影,于是想回家好好睡一觉,不料刚走到医院大门就接到韩师傅的电话。

“能不能来一下,有个病人可能会误诊。”韩师傅接着就说了救护车的所在位置。

“你别挂,我马上就到。”晓米立刻招手要了出租车,跟司机说了地点,又对韩师傅说。“你把情况说一遍。”

“有个急诊下腹痛,说是阑尾炎,可我怀疑是宫外孕呢。”

“你怎么知道?”晓米奇怪道。“苏医生看过了吗?”

“就是苏医生看的。我说了一下,她没听,这才给你打电话。”

晓米听了有些奇怪,便问:“你是怎么说的呢?”

“我看症状有点像昨天那个初中生。如果是阑尾炎,应该有转移性腹痛,可病人说没有。”

“现在是怎么处理的?”

“病人已经送到社区卫生所,采取保守治疗,静脉补液,对症抗炎。”

晓米听了不由得想:“真不亏是开救护车的,耳濡目染,说话的口气也像是医生呢。”

到了社区卫生所,看到除了团队的人,还有病人女朋友的老公,是个二级医院的外科医生。

“没错,苏医生的诊断是正确的。”那个外科医生听说晓米也是产科,便卖弄道。“刚才我也检查了,右下腹麦克伯尼点,也就是通常说的麦氏点有压痛,这是急性阑尾炎的典型症状。”

晓米听了没说话,戴了手套开始做检查。一看病人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竟是那个人间蒸发了的手术室器械护士小丁。

“开始的时候上腹痛吗?”晓米问。

小丁痛苦地摇摇头。

“脐周呢?”

小丁又摇了摇头。

站在一边的苏姗姗就说:“不是所有的阑尾炎都有转移性腹痛。”

“可正确的临床思维必须首先考虑常见症状。”晓米看了看那个外科医生才对苏姗姗说。“B超呢?”

苏姗姗却冷冷一笑道:“头儿,如果没有化脓,阑尾炎可是B超检查看不到的啊。”

“我说的是产科检查。”晓米加重了口气道。

“产科没问题啊?”苏姗姗扬了扬手中的B超报告说。“宫内单胎,胎心良好。两侧卵巢基本正常。”

“基本正常?”晓米拿过B超图看了看,对孙小巧吩咐。“再做一次。”

“有这个必要吗?”苏姗姗不满地看着晓米说。“今天可是我带队。”

晓米却指着B超图给苏姗姗看:“你看看,右侧卵巢形态不规整,边缘也不清晰啊?”

“什么?你不会怀疑宫外孕吧?”苏姗姗故意提高了声音,也指着B超图说。“你也看看,明明是宫内单胎嘛。”

“可卵巢直径大于6厘米,万一是输卵管复合妊娠呢?”

苏姗姗讥讽道:“可你刚才还在教导我们说,要首先考虑常见症状。”

看到病人痛苦的样子,晓米这个时候可不想和苏姗姗较劲,便要孙小巧准备腹部穿刺,看看能不能抽出不凝血。

小丁的女友一直没说话,这时连忙阻止道:“别啊,她好不容易才怀上的,万一碰伤了宝宝可就完了。”

晓米听了一愣,忙问:“好不容易才怀上,什么意思啊?”

小丁女友便把晓米拉到一边,小声道:“两个月前,她做过促排卵治疗,肌注1万单位绒促性素。”

“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护士,就是在我们医院做的啊。”

听到这里,晓米心里大致知道是什么病了。于是决定放弃穿刺,再做了一次B超,这回看到了腹腔积液。苏姗姗不再说话,孙小巧却急得哭了起来。

“这个不能怪你。”晓米安慰孙小巧说。“你不知道病人用过辅助生育技术,看到宫内胎儿正常,又见麦氏点压痛,就忽略了输卵管。以后注意就好了。”

胡世生在一边听了点点头,也对孙小巧小声道:“你还是缺乏生殖内分泌有关促排卵的基础知识。”

孙小巧连忙说:“谢谢晓米医生,谢谢胡医生。”

胡世生却说:“谢我做什么,你要虚心向晓米医生学习才是。”

“现在下结论还早些吧?”苏姗姗却不服气道。“急性阑尾炎也有伴血性腹腔积液,还是等开腹探查后再说吧。”

晓米想想也对,立刻把小丁送回医院,并让苏姗姗主刀。结果不出所料,右侧卵巢见到妊娠物,不仅大于正常体积,还与子宫侧壁广泛粘连,而阑尾却一切正常。



下班后,晓米没着急回家,而是约了韩师傅一起吃早饭。虽然这个决定让晓米自己也觉得有些突兀,但她还是想表示一下感谢。如果真的听信了苏姗姗和那个二把刀外科医生的话,小丁不仅会白白挨上一刀,还可能因为卵巢破裂出现生命危险。

“感谢的话我就不想多说了。”晓米在医院餐厅买了两份豆浆油条,坐在韩师傅对面说。“妊娠卵巢过度刺激引发的腹痛,和急性阑尾炎很相似,你怎么就看出来了呢?”

“这个啊。”韩师傅也不客气,喝了一口豆浆,才装出一副不太明白的样子,说。“是啊,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呢?嗯,也许是觉得和昨天那个初中女生一样吧。”

“这个小丁的症状,和那个女生并不完全一样啊。”晓米觉得对方没有说实话,看着他又说。

“噢,是吗?”韩师傅避开晓米的目光说。“那就是我瞎猜的。”

“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晓米苦笑笑。“我想请教你件事。”

韩师傅立刻做出一副谦虚的模样,说:“请教不敢当,但愿不会让你误入歧途。说吧。”

“如果我受了什么处分,比如说记大过,甚至被开除,那我在诉讼中坚持自己的意见,是不是就没人相信了?”

韩师傅没回答,却问:“你是说切除子宫的事吧?”

晓米一愣:“你是怎么知道?”

“听苏医生说的。”

“她倒是什么都告诉你啊。”

“朋友嘛。”韩师傅笑笑说。“当然要在一起说说话啦。”

“她是你的女朋友?”晓米没加思索就脱口问。

“准确的说,应该是女性朋友吧。”

“难道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了。”韩师傅认真道。“现在说的女朋友,其实是恋爱中的女友。可我们不是啊。”

晓米心里想:苏姗姗这种人,大概不会看上一个救护车的司机吧。但现在不是八卦的时候,于是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这个……应该不会吧?”韩师傅想了想才说。“假如真是你的错。对不起,我可是说的‘假如’啊,你真的犯下那样的错误,也不会等于你以后做的事都错了,对吗?”

“当然。”晓米有些沮丧道。“可给人的印象会大打折扣啊?”

“那也不一定啊。”韩师傅立刻回答。“有的人大胆承认自己的错误,反而会赢得人们更多的信任,这种事也不少啊。”

“可我这件事很难说清楚。”晓米不太有把握地说。

“那就只说自己清楚的事。”韩师傅说。“哪些是自己的责任,哪些不是,一定要想清楚。”

“如果这么说,发现子宫是完好的,可我还是把它切除了,这是我的错。”晓米一边想着一边说。“可诊断不是我做的,我只是在执行教授的指令,而且当时在手术台上,我也没有拒绝的权利啊。”

“那就不能怪你了。”韩师傅毫不犹豫道。“如果有上级医生在场,手术中出现问题应该追究上级医生的责任。这是一个基本原则。”

“可我真的很自责。”

“这是你个人的事,情感的事。”韩师傅说到这里,又想了想说。“从前看过一部电影,名字记不清了,但有个情节很难忘。我方的一个女战士开枪打死了不少敌人,后来打扫战场,发现在敌人的尸体中有一个是被迫带路的孩子,是她的弟弟。”

“后来呢?”晓米紧张问。

“后来的情节都忘,就记得那个女战士很痛苦。你想想,这能是她的错吗?”

“可那是战场啊。”

“手术难道不是战场吗?”韩师傅反问。

“可还是不一样。”

“也许吧。”韩师傅接着说。“但是我想,教授决不会把切除子宫的事当儿戏,一定有什么原因。”

晓米想起钟悦的话,于是点了点头,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也轻松一些了。你还真会开导人,怎么会当司机呢?” 

韩师傅立刻问:“司机怎么了?地位不如你们医生,对吗?”

晓米觉得这个话题会伤害对方的自尊心,便说:“算了,我们不谈这个吧。”

“不,既然说了,我倒很想和你说说这件事呢。”韩师傅坚持道。“不然,你对那个门卫有偏见,这官司就打不成了。”

“门卫?”晓米奇怪道。“我怎么就对他有偏见了?”

“嗬,你们俩聊得可真起劲啊。”不等韩师傅答话,晓米就见苏姗姗端了一份早餐走过来,一屁股坐在韩师傅的旁边,看着他问。“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我们在说那个复合妊娠呢。”晓米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和韩师傅谈的事,于是抢在前面说,并给了韩师傅一个眼神。

“是在说我误诊吗?”苏姗姗看着韩师傅问。

“这倒没有。”韩师傅没理会晓米的暗示,对姗姗说。“晓米医生好像对我的职业有点看法,奇怪我为什么会当司机呢。”

“是啊,我也很好奇,你知道的事还真的不少啊?”苏姗姗说着就凑近了韩师傅的耳根,小声道。“是不是乱泡妞,给医院给开除啦?”

韩师傅就笑了起来:“你说是,就是吧。”

“真的吗?”苏姗姗大笑。“是不是头儿的老婆啊?”

晓米可不想看他们调情,于是马上站起来走了出去。但没走多远,就见韩师傅追了出来。

“话还没说完呢。”韩师傅认真说。“你找我,是不是想说说那个官司的事啊?”

“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就因为苏医生和我说话比较随便吗?”

晓米径直往前走,一边说:“你们的事,我不感兴趣。”

“不要这样好不好?”韩师傅说着就抓住晓米的衣服袖子,迫使她站住说。“我知道,你是想找个人商量。”

“可我不一定要找你啊?”晓米说着,就看了看衣服袖。

韩师傅便松开手说:“可钟医生要出国了,你的好朋友又去国外度蜜月了,你还能找谁啊?”

“你还真的什么都知道啊?”晓米奇怪极了。“你在跟踪我吗?”

韩师傅却说:“我们司机平时很无聊,不说说你们医生的事,这日子也没办法打发啊。”

“好吧,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首先,你不能对那个家属有偏见。我是说那个门卫。”韩师傅看到有人走过来,就说。“我们找个地方,出去说吧。”

 “我对他的职业不是有什么偏见,我是看不惯他。” 晓米跟着韩师傅走到外面一个没人的走廊,说:“妻子死了还没几天,就搞上别的女人。打官司也是为了钱。你说这种人我该怎么看?”

“那你认为,他要等到什么时候搞女人才合适呢?”韩师傅笑了笑问。

“至少要等亡妻安葬以后吧?”

“要是一直不安葬呢?”

“你这不是故意抬杠吗?”晓米说着生起气来。

“还有钱的事。”韩师傅却并不理会晓米心情的变化,继续说。“一个活生生的人死了,好不容易讨来的老婆突然没了,不该要些赔偿吗?我倒是觉得他开的价太低了,对犯下医疗事故的医院和医生,应该重罚才是啊!”

晓米没有搭腔,但认为对方说的话不无道理。

韩师傅继续说:“至于院领导找你谈话,说那子宫切除的事,无非就是一个目的,让你知难而退,别再插手这个官司。”

“是,我想就是这个意思。”晓米这时点了点头说。

“另一方面,他们会让病人家属撤回再审的申请。那个律师很可能已经和被告沆瀣一气了。”

“确实是这样。”晓米有些着急了,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那就别打了。你还当你的产科医生,至于羊水栓塞,下次吸取教训。也只能如此了。”韩师傅说完,就把双手摊开,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转身走开了。
网友评论-------------------------------------------------------------------
  好看 bjmjxx 2014/05/19 10:09
  更新好慢哦,加油哦(空) 加油喽 2014/05/05 1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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