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秋水从寒冰上流过，
寒冰没有冻结秋水，
秋水亦没有融化寒冰，
她们，
选择了相依。
一
星期一，景秋水为自己涂上橙色的眼影。
“本小姐今天十六岁零十六天！”秋水跳到姐姐眼前，作张牙舞爪状，“怎么样？庆贺一下吧！”
“逛街。”
景寒冰平静地看着妹妹，轻启双唇，飘出两个字。
寒冰知道秋水最喜欢逛街了，她轻轻抚摸着右手腕上的六只银镯，忽地取下了三只，戴在秋水的左手腕上。
“姐姐，你好好喔~爱死你了！”秋水揽住寒冰的脖子在她面颊上猛亲了一下。
寒冰温和地牵动嘴角，秋水则放肆地笑了。
寒冰秋水对视着，一样明亮的大眼睛，闪着不一样的光。
景寒冰比景秋水大两岁多一点，上同一所高中。每天秋水骑金属红的山地车上学，而寒冰则早早起床，听着英语漫步到校园。景寒冰每天在教室里玩弄些文字，写写小说，不发一言。景秋水每天从高中楼奔到操场，又从操场跑回来，把响彻天空的笑声洒在每个角落。
从没有人把寒冰和秋水联想在一起，他们觉得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秋水的成绩总是飘忽不定，像她的行踪。而景寒冰却是名人，不仅因为她从高一到高三不变的年级第一，还有她的冷漠。
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景寒冰对那个一直追她的程子恒从来不予理睬，而程子恒却不罢休，从高一一直追到高三。
程子恒喜欢寒冰的大眼睛和她冷漠的性格，寒冰对她越是冷淡他反而越是欣赏。
我不喜欢你。寒冰冷冷地说。
冰本就如此，可我偏偏喜欢。程子恒灿烂地笑了。
二
两姐妹上街，姐姐右手有三只银镯，妹妹的在左手。
景寒冰一身雪白色长外套，配雪白长筒靴，乌黑的长发直直的披散下来，垂到腰际。她扫视着周围的喧闹人群，依然是一脸的平静。
秋水穿上了她一直很喜欢的棕色毛绒的外衣，配黑色仔裤。与从不做任何修饰的寒冰相比，秋水喜欢把自己弄得很花哨。她找来一些彩色小鱼立体贴画黏在仔裤上，又从邻居家的圣诞树上卸了个松果别在右脚的鞋侧面。
秋水把她的头发编成很多很多根细细的小麻花辫，本没有加任何的发饰。景寒冰正觉得奇怪，就被秋水猛地拽进精品店。一看就是老手上阵，秋水一出马，就从“大减价”的聚宝盆里淘出所有的“金子”。精品店老板打秋水一进门脸就开始发绿，一看秋水就是经常来洗劫。她拿了六个小发卡，三十二个小发饰和七个小挂件。秋水把能往辫子上招呼的都招呼上去，又把小挂件分别挂在了扣子上和镯子上。最后一个实在没有地方搁了，便拴在景寒冰的拉锁上。
淡蓝色的小苹果，在寒冰的胸前，却显得格外孤单。
秋水迅速地兴奋再兴奋，她围着姐姐跳啊跳啊转着圈。
你看我是不是特别漂亮啊？
好漂亮。
景寒冰幽幽地说，依然平静温和地看着秋水。
秋水笑得更开心了，一蹦一跳地走着，弄得身上的饰物叮当作响。
寒冰看着妹妹如此开心，不知道有多幸福呢。
三
高三了，很多人见面时脸上都写着异样，除了景寒冰和程子恒。
景寒冰依然是冷漠地对待世界。她很少笑，很少说话，即使是说也从不大声。她独来独往，因为其他人在忙碌，只有她，清闲，没事还写写小说。况且，她本就冷漠。只对秋水笑，景秋水是她最重要的人。
程子恒也不是不想发疯地学，但他坚持要追寒冰啊。只不过景寒冰人如其名。
高中毕业后寒冰出国留学，临走前答应了程子恒去咖啡厅坐坐。唯一的一次她答应他。程子恒像是得到了什么承诺，买了一大束玫瑰便去赴约。
我要走了。
依然是简洁明了。
被一次次打击却依然知难而进的程子恒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痛到心里。
我不能骗你，我是真的不爱你。
程子恒终于忍不住哭了，他暗暗想起，这句话，也许是她最后的一句打击自己的话，却是她对自己说的最长的一句。
表哥来接寒冰去机场，秋水也来了，还抱来了她最喜欢的毛熊。
景寒冰上了车，第一次叹了口气。
表哥放下手刹，一踩油门车便离开，只留下程子恒，远远的，黯然神伤。
秋水把毛熊递给寒冰，姐，送你的，记得想我！
好。
寒冰淡淡地笑着。
一定要想我！……
秋水笑着笑着却笑出了眼泪。
四
景秋水十七岁零十七天的时候忽然间想逛街，却想起姐姐已经出国，不禁有些伤感。
她拿出去年逛街时穿的衣服，买的饰物，把自己打扮了一番。又看了看日历，星期三，她为自己涂了淡绿色的眼影。
秋水打算一个人逛街了，她来到那家精品店，想了想却没有去洗劫。精品店老板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景秋水乐了，冲上去照着老板的脸狠狠地捏了一把。
嗷——
老板尖叫。店里的一些顾客回头看过来，只见女孩邪邪地笑。
本小姐过生日，送礼物给我！
毕竟是大客户，老板拿了条围巾送给秋水。秋水最爱这种花花的围巾，兴高采烈地围上了。她在店里迈着旋转的舞步，想象自己像鸟儿一样自由美丽。
啊——
伴随着凳子或是其他什么东西的一通乱响，景秋水仰面倒地。
“对不起，我……”
一个人伸手想拉秋水起来。秋水握住他的手，好不容易站稳，拍拍灰，开始检查裤子上小鱼贴画的损失情况。
“我没注意到你，”那人见秋水忙着检查些什么，抱歉地道，“不小心碰倒你了。”
景秋水笑着抬头，刚想说没关系，却忽地愣住了。
这个人，他是……
高高的男生，微微伏下身子望着景秋水。宽宽的肩膀，很健康的肤色，牌子在外套右袖口边缘的黑色套装，明明就是——
景秋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是……”
景秋水把眼睛瞪得更大了，因为开口问的不是她，而是面前这个男生。
男生见秋水一脸迷惘，就岔开话题，“呐，你一个人逛么？我陪你吧。”
景秋水突然兴奋地跳起来。
好啊好啊呵呵……
秋水开心地笑了，笑到笑声停止还是忍不住把笑容挂在了脸上。
身边这个男生，便是她一上高中就喜欢的人。不过她只知道他是她的学长，自她上高二以后便没再见到过，而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可是这么巧，居然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了他，而且，他刚一出现，就约秋水去逛街。
景秋水啊景秋水，上帝偏爱你呢。秋水轻轻念着，红晕悄然飘上脸庞。秋水感到脸一直发烫，不好意思地甩了甩无数根细麻花辫，弄得发饰叮当响。
男生闻声偏头看她，恰巧被她余光瞄见了。男生的眼神中没有一见钟情时特有的飘忽不定，却是一样的含糊不清。看着看着女孩的脸一直红到耳根。
傍晚的时候，男孩送秋水回家。秋水迎着夕阳看他背光的脸，完美的骨架，让他在夕阳的盛装上勾勒出绝佳的线条，棱角分明。
景秋水微笑着挥手道别，她想在浪漫的时候装得淑女一点，快乐还是让她忍不住咧嘴笑出来。
男孩定定地看着她，好久才说下周四我还来找你，九点我就在这里等好不好？
男孩挑起眉指着自己的脚下，女孩伸出左手想去拍男孩的手，示意不见不散。
男孩忽地愣了。
“怎么啦！”景秋水笑着敲他的头。
“没……”
男孩缓过神来，匆忙道别，笑一笑说千万别忘了啊，秋水狠狠地点头。
景秋水抬起左手的瞬间，男孩这才看到，女孩的左手，有三只银镯。
五
那天秋水很早很早就起床了，她想了想找来了姐姐的一套冬装穿好，又把头发编成了无数根麻花辫。
她看了看日历，确定是星期四无误后，为自己涂了青色的眼影。
然后秋水便开始等啊，看着秒针一圈圈地转，秋水也转了起来，想要替秒针多转些圈圈，好让时间快快过去。
很久，秋水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起得太早了，想想又没有事情可做。于是她拿起电话，拨了寒冰的号码。有好事总该通报一下吧。
嘿，姐！你知道么？我碰见他了！
他？
就是那个……嘟嘟嘟嘟……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就是……就是我上回偷拍了张他打球的照片还给你看呢！
哦~你是说——
就是他！我在精品店里碰到他，他还约我去玩呢！待会儿……待会儿我就要走了呢！还不能和你聊太久呢！
黑色套装，牌子在右袖口边缘的篮球队队长。
对对对！好姐姐！你记得好清楚呢！一点也没错！半年没见着了呢！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他了，真是没想到！
……
怎么了？姐？
……没事。
哦那好，我去找他了改天再聊哦，假期了有空吧？回来玩好了，差不多我先走了，拜。
秋水挂了电话径直跑下楼，迎面走来了男孩。
是啊，这就是篮球队队长了，不过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是他忠实的观众。
男孩还是一身黑色套装，但已经不是先前的那套，然而牌子依然嵌在右袖口边缘。
景秋水觉得这一套比上一次的更漂亮，不禁歪着头欣赏起来。
男孩盯着秋水的外套好一会儿，又把目光移向她的左手。
秋水被看得不好意思了，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嘿！呆啦！
男孩确信是有三只银镯不错，心里却一慌。忽地又见秋水面有愠色，忙找寻新话题。
对了，今儿怎么涂青色的眼影啊？
我周日涂红色，然后依次是橙、黄、绿、青、蓝、紫。今儿是周四，自然是青色喽！
男孩微微皱眉。
秋水不悦，从小就没有人说她那里打扮得不好。
女生太张扬了不好吧？
那你喜欢怎样的女生呢？
嗯，沉静哪怕有些冷漠。深邃哪怕难以捉摸。
秋水停了停。那不就是姐姐那样的人么？她对别人就是那样的，除了自己。
秋水暗暗想着要做姐姐那样的人。她不再问，只是眨着大眼睛望着他紧缩的眉头。
他侧过头看她，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你上高中了吧？多大了？
高二，十七岁零二十五天了。
景秋水莫名其妙地眨眨眼睛，却见男孩隐隐地笑了。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是么？谁啊？
你不认识。
六
景秋水尝试着让自己静下来再静下来，像姐姐那样。可不知姐妹俩是不是天生的两个极端，她天生活泼而张扬。
每每与那个男生约会，他总会提到他喜欢安静甚至冷冷的人。他想要自己改变么？他喜欢自己所以想要自己变成他喜欢的那样子对不对？
“矛盾。”秋水小声说给自己听。
不过说起来，秋水渐渐发觉他近来越来越冷漠了，不喜欢自己了么？
秋水照着镜子，噘着嘴摇头，辫子们相互碰撞扭啊扭的。
星期天，她涂了红色眼影，忽然觉得自己很好笑，就一路小跑着跳着下楼，差点与迎面来的人撞个满怀。
小心点嘛。
秋水定睛一看，却见是他。忙懊悔刚才怎么没有径直撞上去。
他不容她多说些什么，拉她坐到他单车后座，说走，我请你吃东西。
他把她带到小卖部前停下。拉她进去买了两块白雪冰砖。
景秋水犹豫，我从不在冬天吃冰激凌的。
吃嘛~很好吃的。
他把冰砖推到她怀里。她也就打开咬了一口，甜到心底，冰到心底。
男孩开始描绘另一个世界，他说再过几年他要赚到好多好多钱。然后他要把所有的冰砖都买下来，再用这些冰砖砌一个好大好大的冰房子。他要搬进去，饿了可以吃，平时这也是道好风景。
那冷了呢？
秋水不禁问道。
不会冷的，因为有人陪。
谁来陪你呢？
？
他侧头看她，眼神像当初那样含糊不清。
会不会是我呢……景秋水暗暗想着，不过那个女孩，一定很幸福的吧。
男孩察觉到秋水的眼中泛起温柔的光，心中一颤，张开双臂把她揽过来。
秋水一惊，红晕刹那间烧上脸颊。
男孩低头与她平视，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景秋水。
男孩忽地一愣，随即又转为温和。
你也姓景？
对呀，你还认识什么人么？
没什么，一个朋友罢了。我只觉得这个姓氏不多见。
那，你叫什么啊？
男孩微微凑近秋水，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看得她心里发毛。
良久，他深深吸了口气。
程子恒。
他定定地说。
七
景寒冰最后一次拒绝了程子恒以后，程子恒彻底绝望了。
大一也不忙，他每天就在街上游荡。记得曾有朋友一惊一咋地告诉他，他看见景寒冰逛街，景寒冰那种人居然也逛街。
程子恒慢悠悠地晃荡着，心想兴许能踩到她路过的地砖。
那天他经过精品店，觉得也许冷漠的她上街会喜欢看看这些安静精细的东西。于是他便悄悄走进，在某个角落打量店的布局，兀自想象景寒冰来到小店的一举一动。
接着他听到有人叫了一声，便跑过来看看有什么事，却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他开始研究一些小饰品的构造，但还是觉得无聊。他正奇怪女孩子为什么会喜欢这些东西，一转身竟与一人撞个满怀。
那人抬头，他竟望见了一双与景寒冰的一模一样的眼睛。
顿时程子恒觉得他的寒冰回来了，他约她出去，却发现这个女孩个性活泼而张扬，与寒冰根本就是两样。
那又怎样呢，毕竟她有一双那样的眼睛，与景寒冰不同的是，这双眼睛有时会温柔的凝视他。
程子恒不喜欢她的张扬，却无可救药地迷恋她那双景寒冰似的眼睛。
不过女孩叫景秋水。
景，秋水。
她和寒冰有什么关系么？
程子恒越想越是迷惑，他拿出自己珍藏的一张景寒冰的照片看了又看。
没错，一样的银镯，景寒冰的在右手，而秋水的在左手。
一样的银镯，景寒冰喜欢轻轻摆弄它，而景秋水则喜欢晃啊晃啊让它叮当响。
其实，如果景秋水再沉静些，程子恒就会相信她原本就是寒冰。
八
星期五秋水涂了蓝色的眼影，程子恒约她去公园玩。
景秋水一到那儿就要求玩蹦极，说惊险啊刺激啊多好玩。
程子恒陪她玩到天黑她一直不肯离去。
很晚很晚的时候，秋水终于玩累了，但还觉得不尽兴，就让程子恒陪她在公园里转转。程子恒便答应了，两人又在昏暗的灯光下漫步。
待到秋水想要回家的时候，程子恒拉着她走到公园门口，却发现自己和她被锁在公园里面。程子恒喊了半天也没人答应。
嘿！不错嘛，接着逛呗！
景秋水这一下又来了兴致。
你不回家，家里人不会担心么？
我……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我和姐姐相依为命。呵呵，经济上不用愁的，有表哥家支援，我也会打工啊！不过姐姐现在不在家里住，我一个人啊，不回家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景秋水勉强灿烂地笑了一下，却开始有些惆怅，程子恒没有见过的。
程子恒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从来都开开心心今天却暗暗伤心的景秋水，这时公园里的灯又暗了一倍，把他和秋水留在不明不暗的氛围中。
程子恒找到一个长椅，拉景秋水坐下。秋水不再理会家里的事，开始对程子恒说她今天玩得有多么多么的痛快。
说着说着，秋水又往程子恒身边挪了挪，程子恒顺势揽住她的肩。
聊了好一会儿，程子恒觉得秋水的声音越来越小，说话也开始驴唇不对马嘴，再看时，秋水脸上已有了朦胧的睡意。
程子恒便不再说话，很快秋水就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月光下，程子恒低头望着秋水，她和景寒冰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程子恒曾试图把景秋水变成他的寒冰，他甚至对她有些冷漠想要改变她的性格。
不过个性张扬的女生，内心似火。玩高兴了亲你一下说爱死你了程子恒，不高兴就刮你的鼻子说再耍赖就罚你趴在地上学乌龟叫。
乌龟怎么叫啊，程子恒想着，不禁笑出声。
其实秋水也蛮好的。程子恒暗自想着，只不过自己不能欺骗她，到底是爱秋水，还是爱秋水身上潜藏的影子，景寒冰的影子。
景秋水忽然间打了个哆嗦。程子恒打开外套，让秋水躺进他怀里。不久，也睡着了。
九
程子恒醒来时，景秋水已然醒了。她依然躺在他怀里，伸手玩弄着他外套上的一个扣子。
银镯。
这一次程子恒看仔细了，一样的银镯，花纹也是一样的。
程子恒微微一动，景秋水一惊，跳了起来。程子恒突然感到胸前一凉，赶紧把外套扯过来挡住寒风。
哈！
秋水指着他笑他的狼狈相，程子恒站起来，说走吧我们去吃早餐。
去我家。秋水笑着说。
程子恒着实吓了一跳，他看着她，一脸的不可置信。
没关系的，我每天都自己做饭吃的。
来到景秋水家，程子恒开始参观。其实也没什么好参观的，因为房子很小。景秋水让程子恒去自己卧室休息，而她去厨房弄些吃的。程子恒发现景秋水一个人住却睡双人床，正感到奇怪，又看见房间里有两个衣柜，一个很大。另一个却显得渺小。
这时景秋水端早餐进来。
好快啊。
当然啦！面包，牛奶，凑合啦~！
你一个人睡这么大床啊？
是啊！你不知道？居然不知道？本小姐睡觉可是超级自由落体式的喔！
景秋水笑着看着程子恒。
哦？是吗？昨晚我可没发现喔？！程子恒斜眼看她。
哼！你耍赖！快点！学乌龟叫！景秋水由微笑变为狰狞，伸手去掐程子恒的脖子。
程子恒一把抓住景秋水的左手。哼，我怕你啊！
哎——
景秋水边叫着边从程子恒手中把手抽出来，然后很大方地把右胳膊往他面前一伸。来来来抓这个抓这个，别把姐姐送我的镯子弄坏了。
这是你姐姐送你的？
是啊，我姐姐对我可好了！我们从小就睡在一起，你看就是这张床！
景秋水兴奋地一跃，一下子倒在床上，一脸的幸福。
你看见那边的柜子了么？本来我和她用一个的，后来她陪我逛街，买好多好多好东西，于是柜子里再也装不下更多的东西了。所以姐姐就买了个新的柜子把自己的东西挪了出去。
她只给你买东西么，她的东西只有那么一点点。
她不爱逛街的，只是为了陪我。她也从不喜欢夸张的装饰，像这个——
景秋水随便找了根辫子在自己眼前晃了晃，辫子上有个贴着小亮片的粉色小球闪啊闪的。
不过……景秋水微微有些犹豫。姐姐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冷冷的。秋水的眼中有一丝悲伤闪过，你有时冷漠地对我是希望我能变得像你喜欢的那样吧？你想，我便做了。你一定是想用你的冷来冻结我的性格，可……
程子恒见秋水表情有些异样，忙琢磨着用什么词来安慰。正想着，秋水忽然笑了。
不过你改变不了我的，我和姐姐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我啊！只不过姐姐对我还蛮好，但对你们你们你们就会无情。
景秋水说“你们”的时候像数数似的用手指着前方作数落状，随后又像占了大便宜似的坏笑。
呐，我想看看你家的照片。
好啊，但你看到我姐姐时不许喜欢她喔因为你已经有我了！
好好好。程子恒应付着，但他有强烈的愿望想要看看她姐姐的照片，好像有什么信念促使他这样做。
景秋水翻出个大相册，拿来递给程子恒。第一张是全家福，年轻的夫妇各抱着一个女孩。年龄小些的那个不停地摆弄着一个大铃铛，有个稍大些的男孩正试图让女孩停下来看镜头。旁边的一个年龄大些的女孩，一脸冷漠。
程子恒竟呆住了，这种冷冷的表情他再熟悉不过，哪怕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照片。孩子长大了，冷漠却没有变，这不是景寒冰是谁？
她真的好冷。程子恒自言自语。
不过她笑起来很好看呢！等等，我找找……
景秋水忙翻起相册来。
我从未见过呢……
程子恒幽幽地说。
傻子！你当然没见过！景秋水照准程子恒的头猛推下去。你又不认识她！哼，再说了，她只对我一个人笑。她最疼我了，喏，你看。
程子恒接过照片，看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眸子。
他的景寒冰亭亭玉立的站着，温柔地笑着，景秋水在她身后给她扮兔耳朵，笑得灿烂如烟火。
她笑了，她笑了……
程子恒想笑，他看见他的寒冰笑了，她对着他笑了，他不在乎她原本只是看着相机。
程子恒想哭，这么久了她从未因为自己那样开心过。
相片里景寒冰笑得像深山里的清泉一样幽美，程子恒感动得想哭。
只是，清泉啊，现在在哪里流淌……
景秋水捏了捏程子恒的鼻子，怎么样？我姐姐漂亮吧？忽地又一拍脑袋，对啦忘了告诉你，今天你还可以见到她呢！
什么什么！
程子恒向秋水扑过去，极力地摇她的肩。秋水一把推开她，然后皱着眉打量他道，急什么。
吱呀~
门开了一道缝。
十
景秋水皱着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她抓过程子恒的手奔了过去。
程子恒见一身着白色长款羽绒服的女孩安置一个不大的旅行包，长发及腰。
秋水跑过去扯她的袖口。
姐~我都想死你了！
女孩搂住秋水。
一样的。她平静地说。
程子恒觉得热血开始沸腾，几个字，简单明了，他却那样熟悉。
秋水一兴奋，双臂圈住女孩的脖子狠狠地亲了一口。女孩温柔地笑笑，笑得程子恒想哭。
女孩这才抬头，望见了程子恒，笑容还未褪去。
程子恒觉得自己想死的心都有，他呆呆地望着她，千言万语挤在了唇齿间却什么也说不出。
程子恒微微动动嘴唇，声音却咽回肚子里。
串门？
她收起笑容，冷冷地问。
秋水跑去挽住程子恒的胳膊。
姐！我问他了，他说他叫程子恒，好听吧？嘿，他还欠我一次乌龟叫呢！
女孩听到“乌龟叫”，又微微牵动嘴角。
程子恒有些呆了，秋水捅了他一下。
她就是我姐姐，她叫……
景寒冰。
程子恒盯住寒冰右手的三只银镯，定定地说。
秋水的眼睛瞪得好大。
怎么？你们……
你们认识？
十一
同学。景寒冰冷冷地说。
景秋水侧过脑袋恶狠狠地瞪程子恒。
刚才看相片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
程子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不肯把目光从景寒冰身上挪开。他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
好啦！
景秋水不过是想闹着玩，瞪了程子恒一眼便又笑了起来。
喏，姐姐刚回来很累吧？先去卧室休息，呵，老同学叙叙旧吧，我去煮咖啡。
景秋水笑着跑开了，景寒冰和程子恒来到卧室。寒冰见床上散落着照片，就收好，放到抽屉里。
程子恒和景寒冰相视而坐。
景寒冰还记得，曾几何时，程子恒主动要求把座位调到自己的前面。他说他想知道她每天一声不吭地都做些什么。
那时她十六岁，他也十六岁，他对她说天冷了要多穿些，她一言不发，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冷冷地盯着他，从此他爱上了她的冷漠。
景寒冰生来如她的名字一般，但却也不如今天这样。五岁时父母去世，秋水哭得撕心裂肺。寒冰不知道三岁左右的秋水是否知道把父母画在黑框框里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她记得，那天她没有哭，却把秋水的泪刻在心里。后来表哥来安慰秋水，秋水红着眼睛问寒冰，姐姐你为什么不哭啊。寒冰望着秋水，平静地说，我不用泪水来抚慰我的痛，而用无尽的沉默来祭奠我的伤。
再后来的事情都是寒冰从表哥那儿偷听来的。那时她已经十岁，她听到表哥向他刚回国的妈妈讲述事情的具体经过，也包括父母的死因。随后又提到了寒冰，他妈妈说这孩子真是不一般，那么小居然就说那样的话。
而寒冰心里知道，她的痛是父母的双亡，而秋水的泪，是她永远的伤。
我不喜欢你。寒冰冷冷地对程子恒说。
你不是第一次告诉我了。程子恒哀哀地说。只是，半年没见了，你还是这句话，不免感伤。
寒冰一惊，程子恒从未对她的这句话做出如此的反应，这比他的泪更直接地刺在她心里。
曾经，他是笑着面对的，他说，没关系，我会让你爱上我的，因为我疼你。
程子恒的确很疼寒冰。天热了他每天买不同口味的冰激凌给她，用自己来挡住阳光为她营造凉爽的学习氛围；天冷了他每逢课间便跑去打热水为她冲咖啡，他把他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希望她年年有暖冬。
他知道她喜欢黑咖啡，不加奶不加糖，她知道他所有的外套都是黑色，牌子无一例外地嵌在右袖口边缘。
她不是不爱他，只是方式不同罢了。
他不知道，她最喜欢冷冷地凝视他。
她以她自己的方式爱着他，直到有一天，景秋水兴奋地拿着一张照片奔到她怀里。
秋水指着照片中的程子恒。
她说，姐姐，我喜欢他。
听秋水说你打篮球可棒呢。景寒冰低低地说。
是啊，我还是队长呢！程子恒本来低着头，忽然听了这么一句顿时兴奋起来，话一出口又察觉不对劲，猛地抬头看寒冰。见有什么东西从她眼中闪过随即又恢复了冷漠。
她从不和自己多说什么的。
程子恒感觉自己像在做梦，等回过神来又觉得奇怪。
秋水？秋水怎么知道？
你高三一年所有比赛，她场场不缺。
程子恒恍然大悟，还想说些什么，景秋水已经端着咖啡进来。
秋水递了一杯给程子恒，又递了一杯给寒冰。
不加奶不加糖，我好吧？！怎么奖励我啊好姐姐？
寒冰淡淡笑着望着景秋水，一脸的满足。
对了，今晚我们出去吃吧，开个Party也好！秋水边说着边坐到程子恒身边。
我不了，你们去。
寒冰微微摇头。
表哥找我。
十二
临走时景秋水没忘记给自己涂了紫色的眼影。程子恒提出还去昨天去的那个公园。
你没打算吃东西么？
景秋水不解地问。
程子恒从兜里摸出块巧克力给她，她尖叫，哇，烤杏仁摩卡！
再次走进公园，程子恒指着手表，说不许晚了哦，这次你姐姐会担心的。
秋水狠狠地点头，程子恒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心情复杂。
公园里的路灯泛着纯白色的光，孤傲，冷艳。
程子恒拉景秋水在路灯下站定，静静地看她。
景秋水与景寒冰，一样明亮的大眼睛，闪着不一样的光。
呐，我现在够冷漠了么。
程子恒一惊，闭上眼睛笑了。哪怕秋水也一样冷漠，恐怕他程子恒也只爱景寒冰。
程子恒蓦地睁眼，却见秋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秋水的眼中，隐隐的泪，借着清冷的灯光闪耀。
程子恒伸手去温暖秋水冻红的面颊，触到了冰的温度。
景秋水感到一阵美丽的温暖，眉头轻皱，泪顺着程子恒的指尖流进掌心。
程子恒忽地觉得感动，右手顺着她的脸颊滑到辫子后面。
秋水伸手用袖子擦干眼泪，程子恒顺势向前凑了一步，左手揽住她的肩。
秋水抬头望着程子恒，恬静地笑了。
程子恒的心猛跳了一下，双手微微施力，把秋水搂在怀里。秋水侧过头，靠在他胸口。她闭上眼睛，安静地数他的心跳。
秋水寒冰寒冰秋水。
程子恒觉得自己心乱如麻，他把她抱得紧些，再紧些，却感到有什么东西迷了眼，生生地疼。
秋水有些透不过气，微微颤了颤，程子恒一惊，忙松开她。他解开外套，把她揽了进来。
冷不冷？
程子恒柔声问道。
秋水哼了几声，便不再作声。
程子恒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就把她再揽得近些。
你常看我打球么？
秋水猛地抬眼看过去，怎么？姐姐都告诉你啦？
嗯。……
我早就很喜欢你。
景秋水一字一顿地说。
程子恒心里一慌，有想要吻她的冲动。他闭上眼睛，缓缓俯下身。
靠近，再靠近。
秋水慌忙闭上眼睛，紧张得不敢看清究竟如何。
十三
没有。
什么也没有。
景秋水试探性地睁开眼睛，见另一双离自己很近很近的眼睛神色迷惘地望着别处。
不，我不可以欺骗你的。
程子恒没有正视秋水，声音缥缈。
一直以来，我只爱景寒冰。
我只爱景寒冰。
秋水好像看到夜色正在某个隐蔽的地方替自己的爱情挖掘坟墓。
你，对我，是因为我长得像她吧。
……
你，曾经希望我可以冷漠，是因为她么？我只当你喜欢滴水成冰，却不知，你要我变成我姐姐。
你竟然要我变成我姐姐。
……
你说话啊说话啊说话啊！
秋水竭尽全力地摇着程子恒，程子恒慌了手脚，他想要再抱紧她希望能给她些温暖。
秋水猛地推开他。
程子恒心一沉，他在秋水的眼中，读到了如景寒冰一样的冷漠。
你恨我么？
我不恨，因为你爱我姐姐。
秋水冷冷地看着程子恒，淡淡笑了一下。
不过你不知道，在我这里秋水是不结冰的。当秋水从寒冰上流过，寒冰没有冻结秋水，秋水亦没有融化寒冰，她们选择了相依。
秋水踮起脚尖，轻轻吻了程子恒的脸颊。
记住哦，我叫景秋水，我还爱你。
十四
等到景秋水回家时，寒冰已睡下。
秋水悄悄钻进被窝，却发现姐姐还没有睡着。
姐——
秋水撒娇地叫着。
担心你呢。寒冰轻声道。
……
景秋水响亮地吸了一下鼻子，凑到姐姐的怀里不小心哭出声。
他说他不可以欺骗我，他爱的是你。是你啊姐姐，他说他爱景寒冰。
寒冰心里猛地一抽，把秋水紧紧抱住。
秋水哭了一会儿，停下来轻轻说不过我不讨厌他，因为他爱你呢，有人好爱好爱你呢，好幸福的事情。
景寒冰心中像撕裂一样的痛，这是秋水第二次在她面前哭，而上一次，是父母去世的时候。
秋水和寒冰对视着，额头抵着额头，寒冰抬手擦去秋水眼角的泪。
不哭，姐陪你。
寒冰看见秋水的嘴角轻轻地撇下去，再撇下去，她的眉轻轻地皱起来，再皱起来。忽地秋水把头深深地埋进寒冰的臂弯，又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景寒冰的胸口湿了一片，她能感觉到秋水极不均匀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弄得她胸前一阵阵地凉。
对不起……
对不起……
景寒冰心中满是懊悔，最终还是伤到最亲爱的妹妹，最终的最终，还是伤到秋水。
景秋水哭着哭着忽然把双手拿到胸前。烫烫的红鼻头轻轻点着冰凉的手指。
景寒冰心里一凉，把自己的手覆在秋水的双手上。
右手的银镯，轻轻触碰左手的银镯，沉闷地响。
透彻的凉，干净，利索。
景寒冰平静地看着秋水，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生锈的铃铛。
秋水听见清脆的叮当声便循声望去。
景寒冰把铃铛递给秋水，秋水仔细瞧了瞧，想起了全家福。
全家福上，年龄小些的女孩不停地摆弄着一个大铃铛。
可是姐，我的铃铛不是早就丢了么。
这是我的，送你拿去玩吧。
你也有一个？怎么你从来不拿出来摆弄呢？你不喜欢么？
寒冰摇摇头，温和地望着秋水。
秋水不知道，寒冰原本也喜欢叮叮当当的东西。爸爸买了两个铃铛，寒冰秋水一人一个。寒冰太喜欢了，出门时也要带着。秋水那时太小了，什么也不记得。
那一天寒冰开心地拿着铃铛在爸爸眼前晃，她说爸爸，我好喜欢。
后来就出车祸了。车上有四个人，有一个男孩伤了脚，一个女孩，扭了右手腕，一对年轻夫妇身亡。
那个男孩便是景寒冰的表哥，寒冰十岁时听表哥讲述了事情经过，一脸的冷漠。
仅仅五岁的寒冰不知道，她晃晃铃铛时，爸爸手里握着的黑圈圈叫做方向盘，但她望着哭得歇斯底里的妹妹，暗暗发誓要保护她一生不受伤。
景寒冰把手抚进秋水冰凉的头发里，秋水摇着铃铛突然间甜甜地笑了。
姐，明天有什么我喜欢的活动么？
逛街。景寒冰轻启双唇，飘出两个字。
秋水一把揽住姐姐的脖子狠狠地亲了一下。
姐，我好爱你喔~
景寒冰含笑地望着妹妹，却敏感地发现一丝哀伤浮在秋水眼中。
寒冰搂住秋水，哄她在自己怀里入睡。秋水满足地笑了，安静地闭上了双眼。
当秋水从寒冰上流过，寒冰没有冻结秋水，秋水亦没有融化寒冰，她们选择了相依。
秋水很快便在寒冰的怀里沉沉睡去。
寒冰取下银镯，轻轻抚摸着手腕。
不用看也知道，寒冰从不像秋水那样把银镯晃来晃去，是因为，银镯下，隐藏着一道刺眼的疤。
寒冰望着秋水肿肿的眼睛和凌乱的泪痕，不经意间，一滴泪悄然落下。
即便是父母去世时，也未曾有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