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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白之冤  作者:动物世界

(人气:27798  发表日期:2005年03月02日 21:49:22)


故事发生在1972年6月青海省西宁市的保密钢厂,炼钢车间后部,“上交”班组。当时我正在那里当一名工人。我的工作就是根据“大票”(注:凡是在钢厂待过的人都知道,每种钢都有它们的“户口”, 上面有它的钢号,样子像发票,实际上就是该钢种的成分化验单。不过工人们习惯把它叫作“大票”。)上的钢号,找到相对应钢号的钢锭,把它们用吊车吊上内燃机车,连同它们的大票送往轧钢车间。我们班长是52岁的老工人,名叫谢长俭,跟他同辈的人叫他“谢长脸”,不过大家习惯上叫他老谢头。这些天我们都跟着他遭了殃,原来一连几天我们挂在办公室墙上的“大票”不翼而飞了!

老谢头被保卫科叫去谈话,后来就轮到了我们。而且厂里还下达了这样的指示:“一定要追查到底,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保卫科的人来调查,勘察现场的结果是这样的:大铁门是锁好的,没有撬过的痕迹。窗外的铁栅栏也是完好无损。

 “真他妈的邪门了,难道大票自己长了翅膀,从窗缝里飞出去不成?”保卫科的于科长用手挠挠后脑勺自言自语地说,腰间还插着把真手枪。

问题很明显,大票自己跑不了,又没有外人进入,被怀疑的肯定是我们班组内部。保卫科首先是审查我们几个人的档案。首先看的就是班长谢长俭。但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年轻时当过兵,参加过解放战争,还在朝鲜战场上与美国鬼子厮杀过一年半,立了战功,人了党,似乎找不到任何“问题”。但是保卫科绝对不会甘心,下一个就轮到和我谈话。与其说是“谈话”,还不如说是审讯:

“像你这样的都得去插队,你为什么能进保密厂?”于科长亲自审问。

“这是党对我的信任。”我按照套路回答。

“那你就得相信党。我先问你,你认识王儒林吗?他也是你们北京学生。”

“我知道,他是农大附中的,被分到化验室。”我看了看科长,接着反问:“他怎么了?”

“怎么了?”于科长先用鼻子“哼”了一声,接着又说,“这小子胆大包天,居然把我们生产的,专做坦克履带用的钢‘60Si2Mn’的大票寄给了他的苏联女友爱罗娃!” 

“这又怎么了?苏联比我们发达!”

 “怎么了?这叫里通外国!信被我们边防站检查出来,人已被公安局刑事拘留。”

“这和我无关。”

“和你无关?我再问你,你认识什么外国人吗?拿大票干什么?”

“我没拿大票,我也不认识任何外国人!”

“先别嘴硬,我再问你,这洋字码是怎么一回事?” 于科长说完,就用手敲敲桌子上放的纸条,接着又说,“这是从你的更衣箱里发现的,如实招来!”

我接来过来一看,原来是两张脏兮兮的字条,上面写满了英文单词和音标。我常把它们放在安全帽里,休息时就背背。

 “这是英语单词,我在中学学习了6年英语,我怕忘了。”我也理直气壮地说。

……

当然,这样的审讯不会有什么结果,因为没有证据,厂里也就暂时不下结论。只是派来一位保卫干事名叫李保田,下放到我们班组劳动。还美其名曰:是“劳动锻炼”,其实是监督我们,顺便寻找新的线索。

过了几天,情况果真有所变化。一天早上上班,作统计的小张刚一打开更衣箱就“妈呀!”的一声惊叫,原来从更衣箱里窜出一支大老鼠,闪电般地跳下,顺下面的门缝逃了出去。结果大家都纷纷打开自己的更衣箱,检查里面的物品,大多都发现衣物被老鼠咬过的痕迹。有的还发现了不少老鼠的粪便。我们打扫完卫生,还闻到一股腐臭的味道,有人发现铁制工具箱的下面露出一条老鼠尾巴,总是纹丝不动。老谢头用手拽了出来,原来是半尺长的死老鼠!只见它的半个脑袋已经被啃掉,周围残存着发干的血迹,尸体开始腐烂。

“还有大老鼠!”老谢头兴奋地喊道。

“对!我来设圈套抓住它!”我们一唱一和。

下班前,我把筷子折断一截做成木棍,一头绑一根铁丝,铁丝的另一头绑着一小块馒头并用铁桶扣在中间。然后用那木棍把铁桶边沿支起,露出一条宽缝,把它放在铁板桌面上。

第二天,铁桶和诱饵都纹丝未动。第三天,诱饵被吃,铁桶未动。我们又把木棍的两头磨光,老谢头还把诱饵洒上香油。第四天,只见铁桶严磁合缝地扣在桌面上,上面还压着一块大石头。

“是我第一个发现的!石头是我压的,我怕它跑了!”小张兴高采烈地说个不停,她通常上班最早,给大家打开水,扫地。

“怎么抓住它呢?”我们反倒发愁了。因为只要搬开铁桶,老鼠肯定逃跑!

“烧死它!”老谢头说着就撕张报纸,再浇上汽油。把铁桶挪到桌边露出一条缝,点着火,并把它顺着缝往铁桶里面送。但是那老鼠立即伸出爪子,把着火的报纸往桶里面抓,由于里面缺少氧气,火很快就熄灭了。我们还不敢把缝开得太大,因为怕老鼠跑掉,那样我们就前功尽弃了!就这样,折腾了大半天,还是拿它没办法,老谢头终于急了。双手戴上手套,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就在老鼠伸出爪子抓报纸的一刹那,他立刻用手抓住了老鼠的前抓,然后用一根粗的铜丝把老鼠的前抓牢牢地捆住,掀开铁桶,把老鼠吊了出来。

“我的天啊!”大家几乎不约而同地喊了起来!这哪里是老鼠,简直就是半大的兔子!只见它的尾巴和成年男人的小手指差不多粗细;灰色的皮毛散发着汽油味道;园园的耳朵,前后摇摆;蓝色的眼圈里露出一对血红的眼珠,闪烁着凶光。它一声不吭,呲牙咧嘴,真的叫人倒吸一口凉气。

“它肯定有窝!” 老谢头大吼一声,就把铜丝的另一端绑在桌腿上,然后把老鼠又扣在铁桶里。

 “料它也插翅难逃!”我们齐声说道。

说着,大家七手八脚地搬开铁制工具箱,只见下面露出厚厚的一层黄土。不知为什么,刚才一直站在一旁看热闹的保卫干事,现在却来了精神。他三十来岁,身材不高,但长得倒很结实;满脸络腮胡子,还带着一副宽边黑眼镜。此时他一马当先,抄起一把铁锨就往外铲土,终于在墙角露出了洞口。先是一堆被咬成布条状的报纸,旁边又是一支巴掌大的死老鼠,头部还淌着鲜血,尸体尚软,看样子死的时间不长。接着又掏出半个馒头,还有残缺不全的肥皂,上面布满了老鼠的牙印。再接下来,奇迹发生了,竟是我们的三本大票!连同上面的铁夹子,完好无损!

“别动!”李宝田喊道,用戴着手套的双手慢慢捧起,轻轻拂去上面的黄土,字迹清晰可见。这么长时间了,除了有些潮气,就和新的一样!可是原本是挂在墙上,老鼠是怎么拽进去呢?真是邪门了!此时老谢头早已怒火满腔,搬开铁桶,轮起铁锨…

 “不敢打,不敢打!”这时从门缝外挤进一人,呼喊着拼命禁止,“俺奶奶说了,这是青海的耗子精,谁要是伤害它,谁就要遭殃!”

大家一看,来者原来是16岁的青海小徒工,赵友彩。

不知为什么,久经杀场的老谢头,听小赵这么一喊,却犹豫了起来,高高举起的铁锹在空中摇晃。

“胡说!”李宝田把眼睛一瞪,上去就是一脚。

“小小的年纪还挺迷信!”接着又狠狠地踩上两脚。三脚全都踩在老鼠的头部,只见那老鼠的四肢抽出了一下,气绝身亡。地上留下一滩血迹。

不知何故,刚才的欢歌笑语一扫而光。有人默默地在车间外挖了个坑,掩埋了老鼠的尸体。有人从门外铲来沙土,擦干了血迹。只有李宝田欢天喜地。他立即向大家宣布,他明天不再来了。并且小心翼翼地把三本大票装进特制的塑料袋里,再送进背包。然后迅速地换好衣服,挥手向大家告别,带着“战利品”,凯旋而去。

后记:

1. 谢长俭:事情发生后不久,他无缘无故地得上了皮肤病,痒痛难忍,住院一年多,也未根除。出院后病退,1988年病逝,享年68岁。

2. 笔者:事情发生后不久,本人被1.5吨重的钢锭砸断了右腿,造成右小腿三分之二处胫腓骨开放性骨折,住院三个月,回京修养四个月。痊愈后调离车间,去厂办子弟中学教英文。1980年调离青海,前往陕西省工作。

3. 王儒林:被关押数月后释放,“戴帽”下车间劳动改造。文革结束后彻底平反,现已调回北京,安度晚年。

4. 李宝田:情况不详。

  补充一句,谢长俭的病与笔者的工伤,纯属巧合。但此老鼠的狰狞面孔,总让人不寒而栗。

它吃馒头,啃肥皂,杀死同类,咬碎报纸,唯独让大票毫发无损。真乃千古谜团,无人知晓!
网友评论-------------------------------------------------------------------
  上海里弄里年久失修的老屋,到处是成了精的大老鼠,肆无忌惮、藐视人类地活着。堪称硕鼠。 艳舞女郎2004 2005/03/02 2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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