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电话铃声响起时，我正在自己的小屋里读一本韩国作家金正贤写的小说《爸爸》，书中讲述了一位突然被诊断出身患绝症的父亲对家人的爱，以及子女在不知父亲病情前对他的不理解和漠视。这是一本写给男人的书，一个多年过于专心事业的男人，直到面临人生的终点时才发现长久的忙碌已经使他在家里处于缺席的状态，甚至无法和家人沟通。小说写得真挚感人，充满了温情，也有一种深刻的悲哀。
我没有成家，也无法感受这种中年男人的困境与情感体验。但是我却被父亲这样一种充满亲切的称谓所打动了，我想起了朱自清散文里父亲的背影，又想到父亲是世界上感情最容易被忽略的人。
然后我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自从我离家在外，不断地求学、工作、再求学，父亲总是坚持每周给我打一次电话，问我的工作、学习和身体怎样，我对此有些不以为然，甚至有时厌烦这样频繁地与父亲通话，因为父亲在电话里对我不断进行各种提醒，使我觉得自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有时候，如果正赶上我的心情不好，我在电话里对父亲的态度就显得冷漠。现在想起来自己真的很不懂事，总觉得自己即使表现出恶劣的态度，父母也应当包容，而我在读这本小说的同时，却突然意识到父亲打电话并不是为了管我些什么，而只是为了听到我的声音，听到我一切都好。而我的烦闷、冷漠和不耐烦已经传递给了父母，并且肯定会使他们伤心和难过。
我又听到了父亲在电话里的声音，但这次却感到非常亲切。
“你这几天胃没什么事吧？”
因为我一向胃不好，所以每次父亲都以此作为我们谈话的开头。
“没事。爸，你和妈都好吧！”
“都好着呢。那个，今天多少号了？”
“五月十一，怎么了？”
“哦，好象是阴历四月十九了。”
我一楞，然后我突然想起今天是父亲的生日，我感到非常惭愧。我已经连续两年忘记父亲的生日了，这两年我躲在这个嘈杂而冷漠的大城市里，拼命地读书、工作和挣钱，早已把很多事情忘记了。或者因为我变得越来越自私而市侩，不愿意为别人付出些什么，而自觉或不自觉地忘记了对亲人的责任。我开始想象到父亲失望的目光，父亲已经从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家里顿时变得门可罗雀，我知道父亲最大的希望都放在了我身上，因为每当春节我回家，遇到熟人问我现在做些什么，父亲就装做轻描淡写地说：他在北京读博士。而这时我也能感觉父亲内心的自豪和他对别人夸奖我的期冀。
我已经感觉到父亲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失望，我仿佛看到父亲眼中的希望开始黯淡了下来，我暗骂自己混蛋，然后我就开始撒了个谎，我故做轻松地说：“爸，今天不是您的生日吗？我给您寄的贺卡收到了吗？”
父亲明显地有些惊喜，对我说：“是吗？啊，可能收发室还没给我送来。对了，你最近写什么新文章了吗？……”
父亲不再提生日的事，而是兴致勃勃地问我一些学业上的情况。这样用谎言给父亲带来希望和欣慰，我开始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这天，我在电话里陪父亲聊了很久，父亲显然很高兴。放下电话时，我看到夕阳已经用余辉为西天的云彩镶上了一条条金边，然后我想起来自己应当做些什么。我开始以最快的速度向邮局奔去，我想自己一定要在邮局下班前去发出一封礼仪电报，来祝贺父亲的生日。我知道父亲不会关注电报发出的日期，或者也许他本就听出我电话里的低气不足，父亲唯一关心的就是儿子一切都好，以及我仍然爱着他。
当我飞奔到附近的邮局时，欣慰地看到邮局尚未关门，我推开大门的时候想到，明年此时我一定回家，让父亲和全家人一起过一个快乐的生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