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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无声(一)。。。。未修改稿  作者:小石头

(人气:19934  发表日期:2002年10月10日 12:50:56)


从见到朵朵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那年无雪,我18岁。

朵朵是个水样的女孩子,有一句诗来形容她非常贴切: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如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那时她15岁。

那时候的青春还是缺乏很多色彩的,15岁的女孩大多象是青涩的果子,唯有朵朵总是给人一种甜甜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朵朵家里是典型的书香门第吧。

朵朵的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音乐教师,我想因此可以把朵朵称为大家闺秀。由于我是个骨子里伪装浪漫却又俗不可耐的人,由此在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梦里潜入朵朵的绣房,窥视梳妆台上的镜子、胭脂,朦胧的轻纱帐,与枕上朵朵乌黑的长发。也许是红楼西厢看多了,家里也只有男孩子,我从不知道女孩子的房子是什么样子,因此就在脑海中极力用老旧的封建思想去意淫。这样的幻想充斥了我青春期的很多夜晚,让我感到刺激而充满罪恶感。

人的一生中,有很多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另外很多事情却牢牢地印在脑海里,如同用烙铁烧在了心底,让你刻骨铭心。

第一眼看到朵朵的缘由,是从悠扬的古筝声开始的。大学一年级结束的那个假期,我18岁,得了青春忧郁症,象一只鼹鼠似的天天躲在家里,不见天日。父母都长期在外地工作,也没有时间理我。于是我的生活变得愈发萎靡,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床,然后从锅里搜出一点剩饭打发肚子,然后就开始靠读书打发日子。看的书自然是闲书,最喜欢读《红楼梦》,大概读了好几遍了。读得累了,我就躺在床上,把自己想象成为大观园里的角色,当不成少爷,做个听差也行,总能在旁窥看一下种种风花雪月的浪漫事宜。当夜幕笼住天空,是最难熬的时候,我的大脑往往会处于停滞的状态,仰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望着满天的星辰,思想如同坚冰一样凝固。只有当蚊子对我的血吸得过于贪婪,我才从空白中由于瘙痒而还魂,一掌消灭它,然后望着那一摊血迹出神。

所有遇到我的邻居,都在不断地重复我从小就听腻的好话,总之是赞扬我学习认真,时刻在思考问题,将来一定成大器等等。其实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处于一种空白状态,就象一具行尸走肉。

那个夜晚无风,不见星月,我倒在凉席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一阵悠扬的乐声穿过凝固的夜色,带着清凉之气飘到我耳边。在我的大学生活里,听歌是必不可少的,每天我的腰里都挂着随身听,头上戴着耳机,但是一到放假就变得非常懒惰,宁愿在空虚和静止中读过这两个月。我平时最爱听BYOND和达明一派的歌,和其他很多流行歌曲爱好者差不多,都没甚么真正的音乐细胞,最多能抱着话筒假模假样地嚎上几句。有时候,这让我很烦恼,尤其是在心中无聊郁闷之极的时候,就特别希望自己能够会一两种乐器,最好是笛子,二胡和钢琴也行,小提琴过于高雅,就算了。如果能够在自己演奏的音乐中发泄一下,那该多么舒服阿。

我能够分辨出来听到的是某种中国民族乐器的声音,大概是古筝吧,因为刚入大学的时候,还心血来潮,去报了一个古筝学习班,结果第一堂课发现全班有20多个女生和我一个男生,于是因为刚入大学的时候,还心血来潮,去报了一个古筝学习班,结果第一堂课发现全班有20多个女生,男生仅我一个,于是便再也不好意思去了。

来到院子里,我搬来梯子,做贼一样地爬到墙头,这让我心里暗笑不已,想来自古中国的书生就有扒墙头的习惯,可见偷窥的愿望古已有之,而这墙头一扒就往往扒出许多艳遇也说不定呢,好像有个什么元曲就叫做“墙头马上”。

然后,我看到了朵朵,在浩洁的月色下,石几上放着一部红木贝雕的古筝,筝旁坐着一位女孩子,穿着淡绿色镶边的裙子,乌黑的长发散在肩头,正在凝神静气地拨弄着琴弦,汩汩的音乐声从她的手低流过,把我的思绪带到了秦时明月汉时关,带到了一个古朴雅致的世界。

大概当时朵朵弹的是思乡一类的曲子,因为记得我脑海里泛起了“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断肠人在天涯”的词句,甚至好像要潸然泪下,可惜我还是在自己家的院子里,不能应景而感慨了。

朵朵的裙子在微风里拂动,如同荷塘里的叶子舒展开来,使我莫名想起来“耦合仙子”一词。我只知道整个的身心都处在愉悦当中,痴痴地看着朵朵,这样一个言情小说里庸俗之至的情节居然出现我的身上,让我感到快乐地无以言说。在我的近视眼里,朵朵的面容有些模糊,但我注意到她那两道弯弯的眉毛,象两弯新月勾住了我的心弦。我隐约地感到,我的一生必将和这个女孩有所关联,而我的脸变得热热的,在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一刻我所体味的,也许是真正纯真的初恋。

这时候,我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我这人有个坏习惯,特别激动的时候就鼻子痒痒,然后就被迫打喷嚏。该死的喷嚏破坏了所有的意境,筝声嘎然而止,朵朵惊讶地朝墙头望过来。我大概慌了手脚,偷窥别人的院子毕竟有些不好意思,一时踏空摔了下来,落到了一堆西瓜上。自然西瓜开花了,我的屁股也疼得厉害,我半天没缓过来,心里却甜甜的,虽然西瓜是吃不成了,但是却饱餐了秀色阿。

回到屋子里,我的心里想着的全是朵朵,邻居是三十多岁的王大姐,没听说她家里有个这么大的女孩子阿?胡思乱想了半天,不见古筝的乐声再响起,我做贼心虚,也不敢再去爬墙头了。

随后的日子里,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悠扬婉转的筝乐总是萦绕在我的耳边,偶尔我还扒上墙头去瞄几眼,朵朵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逐渐被描绘成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这段时间里,一到晚饭后我就开始在王大姐门口游荡,希望她能再喊我去吃西瓜。以前王大姐也常常喊我去吃西瓜,但我却总推托着不去,因为我觉得实在受不了王大姐的唠叨。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王大姐拎着两个大西瓜进门,被我碰上了,王大姐笑着说:“于子,一会儿过来吃瓜,刚买的沙壤大西瓜。”

我嘿了一声,就跟在王大姐身后进了她家门,王大姐愣了一下,估计没有预料到我真的会去吃瓜,而且立刻象热膏药一样贴了上来。不过我厚了脸皮,也不在乎了,反正王大姐平时也是个没心没肺的老娘们。

进屋子坐定了,王大姐切了西瓜端到我面前,笑着说:“于子,请到你来吃瓜真不容易阿,比你老爷子还架子大。”

我嘿嘿干笑着,觉着自己脸皮越来越厚了。

一会儿王大姐朝里屋叫道:“朵朵出来吃西瓜了。”

我心里砰得一下,想:这肯定是那个女孩子吧?多么可爱的名字。朵朵,恩,朵朵。。。。。。

朵朵出来的时候看到我,有点发楞,王大姐赶紧介绍说:“这是我们隔壁的于子,大学生,名牌理工大学的。”

又对我说:“这是我的亲戚的孩子,叫朵朵,放假来这里玩的。”

我打了几声呵呵,就开始闷头吃瓜,朵朵和王大姐也开始吃。我偷眼看去,朵朵吃瓜很仔细,嘴小小的象一颗小樱桃。

突然听到王大姐说:“于子,你怎么吃瓜不吐子阿。”

我这才发现自己只顾了看朵朵,把瓜子都吃到肚子里了。我脸有点红,忙说:“大姐,西瓜籽有助于治胃病,我胃不好,所以多吃点。”

“真的假的,我还头次听说呢”,王大姐说。

“真的,《本草纲目》上写的,我刚读完。”

“瞧瞧,于子多有知识,朵朵,没事也别老练琴,跟你于哥学学知识。”

朵朵连忙点头,“噗哧”一下乐了,我赶紧跟着傻笑,王大姐也笑了起来。

吃完了西瓜,王大姐说:“朵朵你去练琴吧,让你于哥也听听”,又对我说,“朵朵的琴弹的可好了,要考音乐学院呢。”

我连忙帮朵朵一起搬了古筝,到院子里放到石几上,然后拿个凳子坐在旁边,准备听朵朵弹古筝。

朵朵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我也觉得自己有点一本正经了,连忙回忆自己所有的古筝知识,半天却想不起多少,本想说一下模糊记得的什么河南筝、山东筝的古筝流派,话到嘴边却来了一句:“这古筝真够长的阿。”

朵朵笑了,说:“我每天练琴,没影响你学习吧。”

我忙说:“没事,没事,我根本不学习,每天就看红楼梦、三言二拍什么的。”说完了恨不得抽自己个嘴巴子,怎么总是说话不经过大脑呢。

朵朵笑得很开心,她的笑容是那样的美丽,就象是夜色里绽开的一朵芙蓉花。

朵朵开始弹了起来,我听了一会儿,心中大喜,说:“恩,这阳关三叠真是动听阿。”

朵朵惊讶地说:“你知道得这么多阿,我还以为你们学理科的男生都不懂音乐呢。”

其实我就知道这首曲子,因为每天早晨,学校的大喇叭里都在播发它,把我从睡梦中吵醒,使我恨不得扔块砖头把喇叭砸烂。

我谦虚地说:“知道一点点,我特喜欢古传统民乐,尤其是古筝,你弹的太好了。”

朵朵说:“我从5岁开始练,练了10年了。”

我说:“这么牛阿,我以后拜你为师吧。我一直特想学古筝。”

朵朵笑着说:“那你要先送见面礼再说。”

我说:“没问题。我就是喜欢弹古筝时候的那种感觉,比如弹到好听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什么高山流水、小桥明月什么的,多美阿。朵朵,我想你一定达到这种境界了。”

朵朵说:“我可没有。我脑子里什么也没有,顶多是以前,总想着练习没完成就没饭吃。”

我尴尬的笑了笑,觉得无话可说,就继续静下来听朵朵弹筝。草虫啾啾、凉风习习,天如水,月如钩,这样一个夏日的夜晚,我整个人都沉浸在如诗的筝乐里。

回到家里,我整个的思想里都是朵朵的影子。放眼望去,家里的一切都看着顺眼多了,我心情愉快地给一个大学同学打了电话,祝他假期玩得高兴,然后把莫名其妙的他扔在话筒一端,对家里进行了全面大扫除,把我积攒了1个月的衣服全都找出来洗了。然后我吹着欢快的口哨,在屋子里晃来晃去,不知不觉间发觉自己又到了院子里,顺着梯子爬到了墙头,连忙跳了下来,心想幸亏没有被王大姐发现。

接着我有一种想要玩玩乐器的强烈冲动,我先把一只笛子找了出来,这支笛子自买来我就没有吹响过,结果发现还是吹不响。又把我的红棉吉他翻出来,发现手指头还是疼得按不住琴弦。最后去找口琴,怎么也找不到,却找出了小时候玩的电子琴,插上电源居然还能用。我胡乱弹了一阵子,便心满意足地陷入了梦乡。

第二天,我开始在院子里遛达,琢磨送朵朵什么礼物好。上屋爬树掏鸟窝已经有失我的身份了,而且朵朵也大概不会喜欢,买什么好东西吧,我也没钱。

忽然见到一个七、八岁的小毛孩,脖子上挂着一个晶莹透剔的绿色小葫芦,我心中一动。上前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弟弟,我拿两个玻璃球跟你换这个小葫芦好么?”

小毛孩翻着白眼,说:“不换。”

我说:“我拿10个跟你换行么?”

小毛孩想了想,说:“我还要一个铁圈,一包山楂片。”

我心里暗骂,只好回去从我小时候留下的破烂里找出了10个玻璃球,一个滚着玩的铁圈,又去门口小卖店买了一小包山楂片,去和小毛孩换了那只葫芦。小毛孩欢天喜地地跑了,我心想这小家伙长大了一定是个作生意的好料。

小葫芦用一根红线穿着,在阳光下泛着翠绿的光泽,估计是玻璃做的。晚上的时候,我来到了王大姐家里,宣布要跟朵朵学习古筝,王大姐笑得前仰后合,说:“都是丫头学的,你一个爷们学什么呀。”

我正色说:“子曰,君子不习礼乐,是为不仁也。”

王大姐说:“完了完了,这小子酸劲儿又上来了。”

我把小葫芦送给朵朵的时候,朵朵的眼里流露出开心和喜悦,她把小葫芦挂在脖子上,笑着说:“好吧,拜师礼收了,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我的心里也美滋滋的,从此以后,我每天晚上泡在王大姐家里,听朵朵弹古筝,跟朵朵学习指法,最终也能够错误百出地弹一两首曲子了。有一天,朵朵突然对我说:“你是不是扒在墙头偷看过我弹筝阿?”

我说:“没有阿,我那天是登高赏月,酝酿情绪要做诗的,一看到你以为是女鬼,吓了一跳就摔了下去。”

朵朵啐着来打我,我们笑成一团。

快乐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我的假期要结束了,而朵朵也要回南京了。朵朵说她回去就要参加音乐学院的考试,报的是古筝专业。

朵朵要比我晚走几天,我挨到开学报到才买了车票,临走前的晚上,我最后听了朵朵弹的琴。

我只记得朵朵说她弹的是一首关于送别的曲子,然后我们默默坐了很久。这夜有云,月亮渐渐地隐到了云里面,印在古筝上婆娑的树影逐渐被黑暗所代替,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几只蛐蛐在不知疲倦地高唱。我看到朵朵的身子慢慢隐到夜色里,但我仍旧能看到她那弯弯的眉毛,亮晶晶的眸子。这一刻,我真希望永远不要过去。

过了一会儿,朵朵说:“你早点回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赶火车呢。”

我突然想要抓一下朵朵的手,却终究没有胆量这么做,我想开个玩笑,却一时想不出什么话题。最后说了一句:“朵朵,以后有空来我学校玩阿。”

第二天很早我就爬起来,准备去车站,临走的时候,我忍不住又爬上梯子,到墙头看了看,石几上放着一盆小花,楚楚动人地开着,在朝阳映照下泛出一丝绚丽。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有点难过,我觉得,今生再也不会见到朵朵了。



开学后的日子,一切都变得黯淡而无聊,日复一日的早操、上课、吃饭、自习、测验让人厌烦之极,初上大学的激情已经彻底消退了,和周围的很多同学一样,我觉得自己渐渐变成了一个麻木的机器人。

秋天来临了,校园里飘起了枯黄的树叶,到处一派凋零的景象,没有课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在校园里游荡,躺在花园里的长凳上读诗集,我最喜欢拜伦的诗,有一种疯狂的激情在里面,能够提醒我自己还是一个青春少年,暂时地告别老气横秋。在这样一个理工类大学里,显然我很难找到知音,况且我又不善于同别人打交道,因此便成了一个独到来独往的怪人。

那个秋天的校园在我的眼里是悲凉的,在很多人的眼里却充满着燥动。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校庆,一帮刻板的学校领导破天荒地发起了一系列活动。首先,是举行学生会的选举,每天都是嘈杂的人群与演讲,真让人有点美国的费城制宪会议的意思,实际上谁都知道能选上学生干部的就那几个猪头,都是拍马屁功夫最到家的。此外,还有什么卡拉OK大赛,乒乓球和羽毛球的比赛等等。我参加了乒乓球的比赛,因为虽然水平很差,这却是我最喜欢的体育运动了。不幸的是第一轮就遇上了高手,更不幸的是高手是我们的辅导员,最不幸的是我比赛时候紧张地手哆嗦,结果把拍子扔到了辅导员的脑门上,结结实实地给他砸了一个大包。于是我灰溜溜地从人群中逃走,继续我独自的生活,渐渐地,我习惯于注意不到周围的事情,有时候,走过人群,我感到仿佛是走过了一片寂静的菜地,除了一些东倒西歪的大白菜,我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

有时候,我会想起朵朵,朵朵一定还在坚持练习古筝吧,不知道她还是否戴着我送给她的小葫芦。

一天晚上,同系的李岩来找我,让我有点吃惊,因为我与他只是有过照面,从来没有说过话。

李岩说:“听说你也很喜欢诗吧。我们几个喜欢的同学,决定成立一个小诗社,一起交流对诗歌的体会和心得,你来参加吧。”

这是我头一次参加集体的活动,当来到李岩那窄小的宿舍,发现已经聚集了五六个人,大概这些就是我们大学里全部爱诗的人了。

除了李岩,我还认识一个女孩子叫欧晓春,是化学系的,真想不到她也喜欢诗。我一直觉得化学系的女孩子都很恐怖,刚入校的时候,听一个师兄说化学系的女孩子会制造炸药,还会下毒,曾经有一个男生就被他抛弃的化学系女友给毒死了,所以一定要敬而远之。

我那时虽然有点颓废,但毕竟还是有青年人的热情的。我惊讶地发现,李岩、欧晓春等人对诗歌的狂热不在我之下,我们开始在每周六聚会一次,大家朗诵大诗人的作品,交流自己拙稚的文字,往往热烈地讨论很久,我感觉从深秋到初冬的寒气都被驱走了,自己的生命也仿佛变得有了色彩。

有一次,李岩突然想起来什么,说:“我们的诗社应该起个名字。”

大家顿时相应起来,提出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名字。我说:“就叫死亡诗社吧。”

我想他们一定都看过那部罗宾威廉斯主演的《死亡诗社》的电影,为那些感动于诗的孩子而动容,所以我的提议很快被大家接受了,于是几个“死亡诗社”的狂热分子,就这样在枯燥的大学里享受着他们精神的王国。

那年冬天很冷,却一直没有雪,这让我很难过。

没有雪的冬天,对于我来说是毫无疑义的,我之所以喜欢冬天,就是能够在漫天的雪花里奔跑,与北风一起庆祝这自然的盛典。更重要的是,我决心在雪花飘起时,给朵朵写一封信。

很久以来,我就想给朵朵写信,但是却从没有落笔写过一个字,有时候只是呆呆地对着信纸很久。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写些什么,也许朵朵早就把我忘了,我只是她生命中擦肩而过的一个男孩子。换句话说,我为什么会一见到朵朵,就那么喜欢她呢?难道是所谓的一见钟情么?我也不知道。

我总是能够给自己找很多借口,一开始,我决定在下个周末写,然后,我决心在立秋的那天写,后来我又决心在期中考试完了再写,现在,我用下雪的日子作为另一个借口,也许我是真盼着飘雪的那一天。

很快就要到圣诞节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喜欢这个洋节了,圣诞节的前一天,校园里热热闹闹的,很多班级都在忙着聚会,大吃大喝一次,到处是喝醉了痛骂学校万恶领导的学生。

中午的时候,班长喊我说有我的电话,我想不会是父母,因为他们与我似乎变成了陌生人一般,其他的似乎也没有什么人可能给我打电话。我自嘲地想:一定是打错了的,我就伪装一下来满足虚荣心吧。看到别人经常接电话,说实在的,心里确实有点酸酸的感觉。

朵朵的声音在话筒里响起时,我的身体仿佛浸到了暖暖的温泉里,快乐如水,流过心头。

朵朵说,她要来北京待两天,住在亲戚那里,亲戚没有时间去车站,问我能不能去接她。朵朵的声音有点怯怯的,陌生了很多的样子。我忙说我去就行,反正没有课。

我买了站台票,等在长长的站台上,远处,铁轨从蒙蒙中浮现,弯曲着伸展到眼前,又穿进了城市的水泥森林。我想,铁轨是一种遥远的思念,刺中了城市的胸膛,有一种心痛的感觉。

朵朵乘的火车到了,呼啸着撕扯着我,然后停下,人群当中,我看到了朵朵单薄的身影,她裹在一个巨大的羽绒服里,拖着一个大旅行包。我笑了,绿色的羽绒服,冬日里的风景,朵朵就是喜欢绿色,我没有奔过去,朵朵已经飘然到了我的面前。我似乎并没有久别重逢的感觉,只是觉的她就一直这样子在我面前,还是弯弯的眉毛,如花的笑容。

我傻傻的笑着,朵朵也笑了。过了一会儿,朵朵说:“走吧,好冷的。”

我才醒悟过来,赶忙说:“是阿,走吧,我帮你拎包。”

出了车站,朵朵打了一个电话,她的亲戚要很晚才能回去。于是我说:“朵朵,先去我们学校吧,晚上我再把你送过去。”

朵朵说:“那麻烦你了于哥。”

我说:“客气什么呀,你还是我的古筝老师呢。恩,你叫我于子吧,这样咱俩辈份就扯平了。”

朵朵笑了,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我也欢喜得很。

回到学校,我领着朵朵去学校旁边的小饭店吃了爆肚冯,吃完饭,朵朵说:“北京的小吃真香阿。”

我说:“那我领你多吃几个地方。”

朵朵说:“不行阿,我怕吃胖了。”

我说:“你这么瘦,不用怕的。万一吃胖了也有好处,北京一下雪就特滑,胖成了球就不怕了,你见过皮球有摔倒的么?”

朵朵笑骂着来打我,我连忙跳开,感觉好像又回到了暑假的快乐日子。

我对朵朵说:“朵朵,你想去哪里玩阿?我带你去。”

朵朵说:“我没来过北京,你随便带我去几个好玩的地方吧。”

我想了想,说:“那我带你去颐和园玩吧。”

朵朵高兴地说:“好啊,听说那里还可以划船的,我最喜欢划船了。”

其实,颐和园和故宫是我唯一去过的景点,每次家里亲戚来北京找我,我就领他们去这两个地方打发了,现在就象我们家院子一样地熟悉了。不过这次带着朵朵去,当然是完全不同了。

也许因为天气冷的缘故,颐和园里没多少人,我倒是很喜欢这样的清净,不像是节日里来的时候,人山人海,大人喊、孩子哭,如同进了猴山一样,料想清朝皇帝地下有灵,看自己园子成了这样,也会气得够呛。

到了颐和园的二十四孔桥上,我对朵朵说:“朵朵,要是你在这桥上弹古筝,那多有情调阿。”

朵朵笑着说:“都说你酸,你还真够酸的,你想冻死我阿。”

我说:“对了,你不是想划船么,我们去划船。”

昆明湖的水边堆满了小船,看来没甚么人去划,我和朵朵租了一条小船,晃晃悠悠地划到了湖中间。

朵朵说:“看来你划船技术不行阿,可别弄翻了。”

我说:“没事,翻了我救你。”

朵朵说:“你会游泳么?”

我说:“不会。”

朵朵说:“那你怎么救我阿?”

我说:“我用网捞你,一下就网住你了。”

朵朵又要打我,小船一晃,朵朵一下摔倒了我的怀里,我心里一荡,莫名其妙地握了一下朵朵的手。朵朵起来做到了一边,脸红红的不说话。

我有点尴尬,就说:“我们划到湖的另一边看看吧。”

朵朵白了我一眼,说:“你看似很老实,实际奸诈。”

我叫道:“冤枉阿,我不是故意的,你是老师,要不你打我的手心吧。”

朵朵笑着说:“好吧,我记着了,下次用戒尺打你。”

今天异常的晴朗,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边,在寒风中带来丝丝暖意。水波荡漾着,却见不到鱼儿,大概都去冬眠了。小船轻轻飘在水面上,耳边穿来船桨的击水声,朵朵凝望着远方,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飘舞,鼻子冻的红红的,一幅可爱的样子,一切都是那样的静谧。

出了颐和园,我看时间还早,就对朵朵说:“来北京一定要去天安门的,反正你就呆几天,以后估计也没时间去了,我们现在去天安门逛逛吧。”

朵朵说好阿,于是我们一起坐车去天安门。公共汽车上的人一如既往的很多,我觉得北京所有的公共汽车都象大罐头,活活把人挤死。我把朵朵护在我身前,朵朵的发梢抚过我的下巴,有淡淡的清香沁入鼻中,我从来没有这么近地靠近一个女孩子,心怦怦地跳,我想朵朵一定听到了。

到了天安门,朵朵兴奋地象一只小鸟,跳来跳去,她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大的广场。朵朵说,南京的新街口,比起来真是小得可怜。

其实朵朵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子,以前我一直以为,喜欢古筝之类乐器的女孩子都是林黛玉一般的,文文静静、悲悲切切的,现在想起来真要是那样的女孩子和我在一起,估计我也受不了。

广场上人不多,只有一些老爷子在放风筝,看到朵朵羡慕的目光,我说:“朵朵,你不会没有放过风筝吧?”

朵朵遗憾地说:“没有阿。我们家没有男孩子,我从小就在家练琴,也不能出去玩。”

我说:“你等一会儿。”然后我观察了一下,窜到了一位正在放风筝的慈眉善目的老大爷那里,谄媚地夸奖了一番老大爷的身体及其风筝,然后表达了自己和妹妹真想有他这样一个爷爷带着放风筝云云。老爷子乐得合不拢嘴,就允许我放一会儿,我把朵朵喊过来,在老大爷的指导下,一起拉起风筝线,看到风筝在上上下下飞舞着,朵朵的笑声不断响起来。我对朵朵说:“朵朵,以后我亲手给你做一个风筝。我小时候做的风筝特棒。”

“真的”,朵朵说,“别忘了,说话算数!”

“那当然”,我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做的风筝,画得非常漂亮,却没有一个能飞起来,忍不住也笑了。

回到了学校,刚好碰上了李岩,李岩兴奋的对我说:“到处找你呢,今晚诗社活动,有重大发现。”

看到李岩怀疑地看着朵朵,我忙说:“这是我表妹,今天陪她出去玩了。”

“哦,你表妹阿”,李岩暧昧地笑了笑。

我突然想起来,表妹和表哥是我们这里对恋人的特定称呼,不由有些脸红,幸亏朵朵也不明白。

我对朵朵说:“我们组织了一个小诗社,都是几个喜欢读诗的人,今晚有活动,一起去吧。反正你亲戚很晚才回去,活动完了我再送你。”

朵朵答应了。我们跟着李岩一起朝学校西边走去,走着走着,我才想起来问:“去哪儿阿?不是去你宿舍阿?”

李岩神秘地说:“去一个新开辟的好地方。”

我只好带着朵朵,跟着李岩走去。出了学校西门,是一片杂乱的民房,穿过民房是枯黄的草地,穿过草地是一片小树林,我忍不住对李岩说:“我说哥哥,再走就到河北了。”

李岩说:“到了到了。”

走到树林尽头,看到有一间小石屋出现在面前,虽然非常破败,但是屋顶墙壁都是完好的。我笑着说:“不会是这里吧。”

李岩说:“就是这里,这可是我的重大发现。”

我说:“《死亡诗社》的电影里演的,可是在地洞里聚会阿。”

李岩说:“差不多吧,别要求太高阿,我到处找洞都找不到。”

一进小屋,发现人都到齐了,地上生着一堆火,大家嘻嘻哈哈地打开一大包东西,有发糕、香肠,还有一瓶红酒。

我说:“可真够腐败的阿。”

欧晓春笑着说:“都是李岩带来的,他还带了手风琴呢。”

我想起来李岩的父母都是前苏联的海龟派,想必他们那一代人,是最喜欢这样的活动的,忍不住说:“哦,这可不能说是小资本主义了,李岩可是学习了社会主义浪漫传统阿。”

我把朵朵介绍给大家,欧晓春一听说朵朵是专业练习古筝的,顿时拉着朵朵聊个不停,我指导欧晓春业余喜欢琵琶,大概也是觉得都喜欢民族乐器,有些投缘吧。

喝了红酒,嚼着香肠,大家的欢笑声不断,然后我们开始轮流朗诵最近写的诗,轮到我的时候,因为有朵朵在场,我有点不好意思。

欧晓春说:“快点阿,别磨蹭了,以前就你最积极。”

我只好干咳了几声,朗诵一首在读完戴望舒的《雨巷》后,有感而发的劣质酸诗。

初恋



至今无法想起

在我的生命里

是否出现过一个丁香一样结着幽怨的女孩

透过淡淡的雾霭

思念结成青涩的果子

快乐着年少的青春

不变着昨日的依恋

沧桑的记忆

总能抹去脸颊的冰霜



   遥远的梦里

   依然浮现出希望的星光

   在夕阳的柔情里

   我游荡在悠长的雨巷

   不是为了

   遇到一个丁香一样结着忧愁的姑娘

   只为了感动

   凝一丝清凉

   撒在岁月的惆怅



   在我心中

   有一条幽长幽长

   而又寂寥的雨巷

   当秋风吹起时

   总会有一点心情在那里荡漾

   飘过身边的云彩

   用雨滴结成油纸伞

   遮在梦中

   等待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

   

读完了,李岩抢着说:“不错,不错,虽然有抄袭嫌疑,还算及格,哈哈。”

我锤了他一拳,转眼一不小心,看到了朵朵充满笑意的双眼,我们不约而同低下了头,但我心里却甜甜的。

李岩大声说:“对了,今晚是平安夜。我们一起唱首歌吧。”说完,拿起手风琴,拉起了曲子,大家一听,原来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个可是都会唱。

于是在优美的旋律中,我们一起围着篝火,唱起来这首苏联歌曲,虽然有些过时和老套,可是真的感觉很浪漫。我一时有些嫉妒李岩,要是由我会拉手风琴多好啊。

我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红酒,感到青春在身体里燃烧起来。

把朵朵送到她亲戚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一直陪她走到胡同口。

朵朵回头看了看我,说:“于子,谢谢你,今天玩得很高兴。”

我说:“客气什么呀,你是我师傅嘛。”

朵朵的脸红扑扑的,在路灯映照下散发着年轻的光彩。我突然有一种想要抱一下朵朵的欲望,朵朵静静地站着,在刺骨的寒风中有些发抖,我只是帮她紧了紧围巾,说:“快进去吧,说不定你亲戚等急了。”

朵朵应了一声,转身走了。突然回头又说:“走的时候不用送我了,我亲戚会去。”

我恩了一声,想说一些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望着朵朵走进了大门。

此后的几天,我都神情恍惚,到第四天的下午,接到一个电话,朵朵的声音在说:“我过一会儿就上火车走了。于子,以后放假有机会来南京的话,我领你玩阿。”

我茫然地说:“好阿,恩,一路顺风。”

放下电话,我坐了一会儿,然后冲下宿舍楼,冲出校门,冲上一辆出租车,直奔车站。一路上车堵得厉害,我只想着快点到车站,司机唠叨不停地废话我全没听见。

到了车站足有一个多小时,等我冲入候车厅,里面人山人海。我去问询处,得知去南京的车刚开走,我下意识地买了站台票,冲到了站台上。送别的人群都已经走散了,铁轨蜿蜒地伸向远方,耳边隐隐传来火车的嘶鸣,一缕轻烟出现在天的尽头。

我想,火车真是一个怪异的东西,他让人们聚在一起,又无情地把他们分开,不知道临走的时候,朵朵是否在车里,远远望着站台,寻找我的身影呢。

也许,自己真的可能不会再见到朵朵了。

  

    朵朵走后,我才想起来,都忘记了问她是否考上了音乐学院。当然,我相信朵朵一定会考上的,她的指间幻化出的是来自仙界的音乐,又岂是人间所有。

北京,终于迎来了冬日的第一场雪,是在我19岁的生日那天。期末考试基本结束,寒假开始了,诗社得同学也大多已经回家了。我的生日大概没有人知道,我也不需要别人的温情。躲在学校边上的小酒馆里,把自己灌醉,然后我就看到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天空里绽开了绚丽的舞姿。这时我想起来中学时候写的一首诗:

雪,

                是纯洁的恋人,

                用漫天的喜悦,

                笼着我。

                张开双臂,

                想要拥她入怀,

                她却羞涩地躲开,

                化作丝丝点点。

                悄悄地,

                偎在唇边,

                让醉人的吻,

             沁入心田。

第二天一觉醒来,外面已经是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景色了。我信步来到操场上,看到许多人已经在戏闹着堆雪人、打雪仗,也有一对对情侣在旁边的小树林里留影,纪念这北国冬日的第一场雪。

我做了一个改变命运的决定,我要去南京找朵朵。

踏上了去往南京的列车,心情非常地轻快。我凝望着车窗外面,田野和树木在眼前飞奔而去,天空中有一片骏马形状的云彩,根随着列车向前方驰骋,偶尔会看到一个断壁残垣的小房子,诉说着一段陈旧的往事。经过田间的土路时,常常有脸蛋红扑扑的农村孩子欢笑着向列车招手,我想,正如一位诗人所写的,在车里的人看来,这些孩子们成为旅途的一道风景,而在孩子们看来,车里人也是点缀他们平淡生活的一道风景。

假如朵朵和我一起,来欣赏这旅途中的种种风景,那该多好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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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议不要用红色,非常累眼睛,请班长或斑竹考虑.(空) 夏儿 2002/10/11 1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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