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4日 星期天 阴天,很闷
早晨在怀柔的一个小村庄里醒过来,依稀觉得有鸟叫,“咕咕-咕咕-”,找了几次,又没有找到。
老王拉我去附近的村里散步。穿过茂盛的玉米地,穿过长着豆角黄瓜的田埂,穿过淙淙的水渠,庄稼地的深处还有雾霭。村庄里很安静,一头驴站在村头柳树下吃草。一条黑色的大狗静静地卧在墙头,一动不动,墙上用白粉写着“犬场”两个大字。老王指着这个犬场说:“咱俩有这个院子就足够了。”我说:“是啊,种的菜够咱俩吃了。”
回到家里,觉得有点发烧。天太热,已经是第二次洗澡,看来睡觉前可能要再冲一次。
老王目不转睛地看世界田径锦标赛女子铅球和马拉松的比赛,我觉得有点无聊,忽然絮絮叨叨地给他讲《浮生六记》,那是一个叫沈复的清朝人写的生活纪实,最感人的地方是记录他和妻子芸娘日常生活的内容。但我对沈复很不满:芸娘活着的时候,他勾引渔家女;芸娘半死不活的时候,他有心情去嫖娼;芸娘死了以后,他又立刻找了小妾,还恬不知耻说自己“重入春梦。从此扰扰攘攘,又不知梦醒何时耳。”能够肯定的是一点:纸面上到处都是平凡生活的艰辛和沧桑。我这个年纪,对这些情感能产生共鸣。
我就絮絮叨叨地讲,老王还是看比赛。我讲到愤慨处,老王打断我、手指着屏幕说:“你看看人家的腹肌,多健康!”一个女子马拉松选手正在冲刺,我只好放下《浮生六记》的缠绵悱恻,留神观察另一个女人的健康的腹肌。
我说:“这破夏天什么时候结束啊!我坚持不住了。”
8月15日 星期一 阴天,依旧闷热,似乎下过雨
早晨醒来,我发现自己失声了,连续的闷热终于让我倒下了。不能去上班,一个人在床上迷迷瞪瞪地醒过来又睡过去。
老王忽然打来电话,他说:“董去世了,就是昨天。明天上午,我去八宝山参加葬礼。”
董是他的大学同学,特别好的一个女生,我们都很喜欢她。八个月前聚会时,她还是活蹦乱跳的一个人。一个多月之后,忽然就成了肺癌晚期。她发话说:“不坚强的人就不要来看我。”于是,没有几个人敢去看她。据说,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一贯的开朗乐观。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被楼下清晰的麻将洗牌声弄醒。是楼下的胖老头他们在打牌,光着膀子坐在树阴底下,稀里哗啦地大呼小叫地。生活,不是还在继续吗?是真的在继续。
后半夜,一个人难受地醒过来,发现月光冰凉,像淌了一地的深山泉水,持续的高温天气终于告一段落了。这两天应该是农历十五了吧?窗外的月亮肯定又圆又大,我独自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没有往天上看。但我听见有虫子在楼下的迎春花丛里唧唧鸣叫,时而独唱,时而交响――终于有点秋天的气息了。
临睡之前,老王好像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他说:“以后你不要老生气了,我尽量少气你,生气对身体不好……”他不想提到和董有关的话题,我也不想提。这个年纪遇到这样的事情,有说不出来的感伤。
白天睡得太多,晚上失眠。董的脸总是出现在我眼前,活生生的一个人。
8月16日 星期二 大雨
特别大的雨,一下子从天上砸下来,觉得很冷,可能是发烧的缘故吧!自己找了厚被子盖上,继续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老王出人意料地很早回家,一进门就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告诉他:“我快好了。”
他逼我多吃东西,可嗓子太疼,咽不下去,于是,依然是滚烫的鸡汤。他拉我看电视,然后,在我身后慢慢地说:“好多人参加葬礼,大家都哭得不成样子,忍不住啊!她丈夫还是挺坚强的……”我盯着电视,一声不吭地听着。老王继续说:“葬礼都结束了,我离开那个厅,回头一看,她丈夫还用手摸呢……摸她的脸……”我的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扑扑落落地淌出来。老王赶紧搂住我,再也不说话。
我还是面对着电视,看不清屏幕,但我听CCTV-9那个我最喜欢的女声慢慢地说:“Seasons come,seasons go……”可不是吗,让我感冒的夏天过去了,凉快的秋天终于来了。
Seasons come,seasons go……季节就在我的窗外运转正常。坚硬无比的正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