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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往事(肆)  作者:艳舞女郎2004

(人气:59802  发表日期:2006年09月05日 14:21:48)


我现在很难记住当时的情景,整个上海笼罩在烟雾里,混乱、暧昧、潮湿、嘈杂。临街的小铺子里杂乱无章的分布着理发店、牛肉馆、包子铺、云吞店、杂货店以及无数街边修自行车铺和修鞋铺。理发店最多,,隔着两三家就有一个。我最爱的牛肉馆很简陋,墙面被烟熏得发黑,斑斑驳驳没有光亮。奇怪的是他家的味道最好,每次只有两三片牛肉,可是有着浓郁的牛汤汁味。我没见过老板,每次都是一个胖女人满脸堆笑的招呼我们。最让我过瘾的要说油泼辣子做得很地道,而且免费随便用。每次放了辣椒和醋,红红的一碗连汤都不放过,全部进了肚子。一边抹着汗一边大呼过瘾。沿街除了店铺,还有街边摆摊的小贩,他们卖各种小吃,萝卜丝饼、煎得焦黄的生煎包、灌汤包,糯米团等等,满大街飘着小吃的香味。只要走上这条街,脚就迈不动,非吃个肚圆不可。

现在的孩子可能想不到,我上学的时候中国还在计划经济的体制下,国家每个月给大学生分配粮食34斤,因为年代久远了些,我不能确定是34斤还是34公斤,反正,以我正在长身体吃得多现象来看,每个月还有富裕。我拿的是粮票,不可能背着大米八五白面去上学。吃不完于是剩下的粮票开始救济男生或者食量比较大的同学。后街的小吃也是要用粮票的,这些零嘴一般女孩子买得多,男生光在学校食堂吃饭都不一定够,哪来的富裕粮票?

1989年,我母亲给我的生活费是100块钱一个月。直到我毕业一直就是这个数,没随着经济的快速膨胀而添加,所以后来我开始勤工简学赚取外快,我们班的一些人开始展露经济头脑,我那时不知道他们有朝一日会飞黄腾达,很多同学对他们嗤之以鼻,觉得倒买倒卖是投机份子的典型表现。若干年后,我们另眼相看,成功的企业家啊,有些献媚的下作样不自觉的显露出来。典型事件就是几个发家致富的同学承包了毕业十年聚会的全部费用,包括住宿吃喝和来往的机票,后来一算账,花了差不多三十万。我羞答答的觉得读书时怎么没有慧眼识英雄,当然懊悔的绝不止我一人,后来很多女同学一起感叹就是这种心里在作祟。

这条后街,时常被上海的雨侵染的湿漉漉,散发着霉味和潮气。天气晴朗的时候,有些女人三三两两的靠在房子前,慵懒的嗑瓜子,她们梳着流行的发式,随时关注时尚的变化,上海女人和传统概念的女人不一样,她们娇媚。我们这些青果儿走路一阵风,她们不,她们走起来柔柔的,腰肢微送,加上她们总穿着很贴身而且显身段的绸子,让人甜腻腻的。有时她们站在夕阳下,卷曲的头发,杨柳的腰,加上摇曳的身姿,像一幅水粉画,乱了人心。我老是奇怪她们的眉眼有些相似,白皙的皮肤,细腻的五官,几乎没几个像北方女孩的粗枝大叶,随着对上海的深入,在各个咖啡馆、音吧、小酒馆里,时常会看到精致的女孩优雅地抽烟,寂寞空旷的眼神望向行人。旁若无人,进入虚无。大二以后,出于好奇,我也加入了吸烟的行列,用自以为哀怨的眼神望向街边匆匆而过的人群。我是抽着好玩,李美丽则彻底成为烟民中的一员,伴随她到现在。李美丽每次戒烟失败,哪怕半夜她也会歇斯底里的打电话骚扰我,她说我带坏纯洁如莲花的她。



我再次去见堂外公,已经开始称呼他七爷,他没提什么异议,只是呵呵笑,说好多年没听人这么叫,挺享受。自然地,我把堂外婆称呼成七奶奶。我去的那天,七奶奶明显的不高兴。她的怨气不是冲我来的,家中还有人,儿子带着媳妇和孙女来了。七爷唯一的儿子那伍,显得有些木纳,脸瘦长,完全没有七爷风流倜傥的韵味,似被生活压弯了腰,一副愁眉苦脸的倒霉样。我不迷信,多少能看个面相,我喊叔叔的这个人,不论从哪个方面看均是个苦命人。我第一次见他们,幸亏来时买了学校的面包,炸大排,还在后街买了煎包,赶紧拿了出来给小竹吃。小竹是那伍的女儿,有个五六岁的光景,很是活泼和好动,她一把抓了开吃。七奶奶很是看不惯,呵斥小竹一点规矩也不懂,没个人相。我把点心一一拿到大人面前,催促他们品尝。那伍的媳妇从长相上看不漂亮,眼角下垂,并不看我,手飞快的接过点心,到一边吃。惹得七奶奶火起,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了起来。

在物质贫乏的年代,点心对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是个多么奢侈的东西。那伍媳妇和小竹几乎没吃过这些,那伍的经济状态很成问题。七爷的地主出身和早年在国民党税务局做事的经历,让他没能躲过文化大革命。七爷劳动改造和羁押的多年里,十几岁的那伍一个人四处游荡,后被发配北大荒。那伍小学毕业后基本没上学,在七爷眼中是个文盲。七爷后来平反,想尽办法才把那伍从黑土地弄回上海。那伍已经是大龄青年,没有技能没有学历没有本事,由于长期受人欺负,被革命小将指使着和七爷他们划清界限,这成了七奶奶的心结,很多年都不能原谅那伍。打得多了那伍的脑子开始不好使,对人唯唯诺诺,显现低三下四求自保的模样。七爷长叹一声,老泪纵横,找到当年的旧相识,给那伍安排在一个工厂里,糊口饭吃。那伍三十多岁才娶上媳妇,上海姑娘才不会嫁给那伍,要钱没钱要房子没房子,又没有海外关系,怎么可能呢。嫁给那伍的是个宁波的乡下姑娘,岁数和那伍差不多,目标就是找个上海户口的男人,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就行。那伍的婚姻是工厂里的人介绍做媒的,那伍没什么意见,这么多年没有哪个姑娘给过他温暖,只要一听他的出身就都逃之夭夭。“港都,赖蛤蟆想吃天鹅肉。”是那伍听得最多的拒绝语。

上海之所以被称为海派,顾名思义,崇洋媚外,人人都向往国外,能去美国那就是天堂,实在不行邻国小日本也行,再不行非洲也成。八十年代的上海到处都是蠢蠢欲动的人们,内地的你和我优哉游哉剔牙见面打招呼问你吃了吗,上海的人们已经跨过了温饱问题,开始四处寻找门道跨出国门。到九十年代初,上海的家庭里基本都有一个人去了国外,打工也好,留学也好,嫁人更好。如果你家没有出国的人,在邻居面前是抬不起头的,谁家有外汇寄来了,谁家漂洋过海的信件上卡着美利坚的章子,都能引来邻居们的惊叹声。

在这样的大环境里,那伍的境遇就成了最底层的市民写照。当年淳朴的村姑在上海站稳脚跟后,开始埋怨不成器的那伍。宁波人的精明和好斗的天性逐渐被释放,那伍的媳妇终于瞧不起蔫不啦叽的男人,那伍的地位低得不能再低,很多时候那伍下班回家吃不上一口热饭,那娘两早就吃饱喝足歪床上嬉戏。那伍只能自己开水泡饭,就着腌黄瓜下肚。好在那伍对吃不挑剔,总是陪着笑脸给两个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亲人。

七奶奶最看不来那伍的下作样,对儿媳妇更加不满。说她好吃懒做心眼狠毒。我说七奶奶对她是不是太严格了,七奶奶义愤填膺历数那伍媳妇的种种劣迹,七奶奶最后眼神凄厉的说,她要毒死我。我知道。

可不能乱说,她只是一个女人。

最毒妇人心,我大字不识,道理总归是懂的。她每次来不仅吃得撑死,走的时候还把我家里的东西都拿走。家贼,不成器的东西。那伍还帮她扛。最可气那个小竹,被她妈灌输我的种种不好,现在也不叫我,只是想吃了才来。白眼狼,都是白眼狼。

七奶奶,别气着身体,划不来。

人哪,不知足,当年我们把学校分的楼房给了那伍他们,我是坚决不同意,可是你七爷爷觉得欠那伍,愧疚没让他上学。那我呢,你看看我们住的地方比他们差得远了,冬天冷夏天热,吃不消,我和你七爷爷快七十的人了,盼什么呀,不就盼个颐享天年,一辈子跟七爷爷受苦,到头来老的不满意小的不争气,我苦啊,比你外婆苦多了。



中午吃饭,那伍和媳妇练就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本领,饭桌上镇定的开吃。七奶奶骂归骂,却做了不少好菜,在她心里依然心疼儿子心疼孙女吧。外冷内热的七奶奶刀子嘴豆腐心肠。那伍一家稍作休息开始打道回府,我悄悄拿了些面包给了小竹。小竹高兴的抱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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