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的那个胖老头，在我们小区绝对是个人物，响当当的人物。响当当这个词，用在他身上特别地恰如其分，我们总能清晰地听到他弄出来的一些响动。
胖老头从夏天的第一天开始，一直到八月底处暑过后，都不会穿上衣，总是赤裸相见，丰乳肥臀地在楼下各处晃悠。老爷子嗓门很大，即便是和人聊天，听起来也是在吵架，一口地道的北京口音，从被香烟熏黄的声带和牙齿中间传出来，无比响亮，足以吵醒六楼睡觉的我。他总是无所事事，打麻将对他来说就是个事儿，惯常凑齐了楼下其他闲人，在树荫下摆上桌子，不到饭点不下火线，到了饭点也不下火线。打麻将有小赌注，为了两块钱要掰扯半天，终归还是胖老头占上风，因为他嗓门大，嗓门大的人显得比较有道理一些。
打麻将的对家，往往是中年以上的妇女，也穿了较少的衣服，不在乎露出了多少肉体。我恶毒地猜想，这对胖老头来说，也不啻为姿色，所以，在我们看来，他的生活可谓：有声有色。
有时候，胖老头真的会跟人发生口角，他立即显出战士般的勇猛，即便对方是青壮年，他依然大声叫阵：“有本事你打我呀，有本事你给我一下，有本事……”有了这把年纪和这种嗓门，对方一定是“没本事”了，乖乖地被人拉走回家生闷气，剩下胖老头一个人还在那里发表“获胜演说”――估计附近几栋楼上的居民都能听见：胖老头是有道理的，他总是有道理的。
对于胖老头的观察最初源于老王对人家不穿上衣的羡慕，老王感叹道：“这一夏天，得省多少布料啊！”“我要是到了那个岁数，我也天天不穿上衣！”这种感叹一般都发生在天气特别闷热的时候，老王总觉得：年纪大的人就可以放纵自己，甚至可以不管不顾、无理取闹。当然，我们也都知道，年纪大了，还有无理取闹的本钱和能力，那也是很不容易的事。如果能像胖老头一样地大声叫骂，那也是需要勇气和心情的。
我们都不敢保证三十年以后的生活能比胖老头更热闹，更响亮。
对于三十年后的生活，王老大说：以后咱两家合伙，在南澳海边买个别墅，三百平米就可以了，不用太大，冬天的时候去住几个月……那地方有山景海景，难得的好地方。啧啧，真是难得的好地方……
老丁的畅想远比王老大更有规划性，老丁说：以后，咱们找一些人合伙，一家出个几百万，去新西兰搞个农庄，跟合作社似的，自己经营，连带养老……
老李的想像力差一些，他总想去农村买几亩地，种点大萝卜，喝点小米粥，肯定养两条大狗，天气好的时候坐在门前抽烟斗……
南澳的别墅、新西兰的农庄、北京的农家小院，在现在看来多少都有点乌托邦的意味――夕阳红的乌托邦。谁知道三十年后是个什么样的世界？眼前的状态多多少少地，都让人觉得缺乏安全感，“几百万”说得容易，那可是真金白银的现金，根据我们对财务知识的了解，巨大的现金余额不是个容易的事，没赚够一定的数目以前就敢光荣退休的人，我们都觉得他一定是改变了信仰：不再信仰孔方兄，改信佛教或者基督了。
在谈到退休问题的时候，一个朋友说：“我赚到一千万就退休。”我听了这话，愣了。其实，如果三十年后，能像我家楼下的胖老头那样活着，就已经非常爽了。因为我还听见胖老头跟别人吹嘘说：过生日的时候，他儿子带他吃鱼翅了，滑溜溜的鱼翅经过他那粗糙的食道之后，让他得出了“不太好吃”的结论。
所以，有时候胖老头的大嗓门把我吸引到窗前看热闹的时候，我倒是不那么厌恶他的飞扬跋扈，从六楼望下去，胖老头的日子生生地就是咱平常人梦想中的夕阳红乌托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