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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天星(四)  作者:秋之呓语

(人气:13874  发表日期:2007年09月28日 15:13:48)


尘璐和我一起上小学,中学,上大学也在同一个城市。我常常看见尘璐静静坐地在角落,看着面前空气中或者窗外某一点,眼神涣散,面容平静。尘璐的人缘很好,但朋友不多,朋友大多数都是那种某方面比较特别但不张扬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她选择我作为她的听众,一听就是几十年,而且可能会持续到末日来临的那一天。她希望能借我的手能将这些陈年谷子烂芝麻写下来,望着她清澈的眼睛我无法拒绝。 她常常说她的生活充满了悲剧,尽管我们都知道她不会将悲剧延续下去,然而,聊以打发时间吧,尘璐说。

有许多这样的人家,家庭就是完全属于父亲的城堡。他是城堡里的绝对主人,发号司令,翻云覆雨,堡里的气候由他的上帝之手掌控,和风丽日的时候非常罕见,除非当主人出门不在家时,阳光才会稀有的照耀片刻。如果主人在家中安坐,居民们总时时刻刻担心天气骤变,狂风暴雨雷霆闪电会隐匿在桌边墙角的任何角落,完全不能预知它老人家何时降临。对于性格坚强的孩子来说可能不那么容易受气候反复无常的变幻的影响,可是无论从生理上心理上来看,相对于城堡主人来说,孩子们都处于绝对的弱势。如果仅仅有个喜欢常常扮演暴君的父亲,母亲能勇敢的理智的哪怕是暗地里庇护小鸡仔仔,仔仔们也会有点安慰和依靠。可怕的是满口甜言蜜语的母亲也侍立在暴君旁边,暴君滥用他自己赋予的权利时甚至会配合的递过去毒蛇般的鞭子,那么笼罩在城堡中的乌云就太可怕了,简直令孩子们无处逃生。这样的暴君最擅长伪装,他的真实面目仅仅在城堡内出现,只要城堡的大门在他身后关闭,和颜悦色的老好人就会笑嘻嘻的与四邻寒暄,与同事朋友交往,上着还算称职的班。孩子的同学回家时也会向父母学舌“某某的爸爸妈妈脾气真好,刚才某某把裤子磨破了,她爸爸没有生气,她妈妈都没有骂她。”如果恰巧孩子哭着被人看见了,人家也绝不会疑心,以为这丫头就是爱哭。

我见过尘璐的父母,多年的相同饮食和朝夕相处生生的将原本面貌不同的人变得具有了夫妻相,看上去他们似乎脾气和蔼慈祥,与尘璐描述的那两个人在我脑中所留下的印象截然不同。我有个极大的缺点,看人总会被第一眼印象所左右。倘若那人表里如一,我就会沾沾自喜,毫不汗颜的为自己戴顶炫耀的高帽;倘若发现皮囊与内容南辕北辙,我就会努力忽视我的无知和愚蠢,东拉西扯些客观理由来印证我的初始想法是正确的,只不过由于什么缘故啊什么理由啊才会演变为这样。所以我质疑尘璐的描述时,她淡淡一笑,那笑容竟然有点温暖的意思。那么,我毕竟不是城堡中的居民,就保留我的看法吧。

上面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尘璐排行第三,还有一个弟弟。有趣的是这四个兄弟姐妹到目前为止没有一张合影,不仅仅如此,尘璐全家合影也子虚乌有。

六十年代的那对新婚夫妇婚后不久就去了青藏高原支边。由于家庭出身的缘故,老孩子一直没有入党,可是他对党的感激之情可是情真意切,虽不能成为党的光荣一员,响应党的号召却不需要党员身份,他携带着新婚妻子毅然去了杳无人烟的戈壁沙滩,一个名为胡岩的石棉矿。胡岩位于青海省西北角昆仑山和祈连山北边,毗邻新疆。 此地气候恶劣,人烟稀少。国家号召热血青年支持国家建设,建设需要用许多工业原料,包括石棉。胡岩被测知储备有大量石棉,因此在这里建立一个矿场开采就顺理成章了。来到这里的人都是抱着为国家献身的念头,其间肯定也夹杂着小小的私心,例如解决家属的工作或者户口什么的。老孩子学有所成,在矿场里担任技术员,机械方面的事交给他领导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你看,老孩子是当时少见的具有真才实学的大学生,很听党的话,也听领导的指挥,那么按照常理来说,他的升迁应该不成问题吧?可是世界上的事可不那么简单,这不成问题的问题还真成了问题!具体点说,问题出在哪里呢?问题就在于老孩子这个绰号,有句老话说对待老人就象对待孩子,得哄着才行。老话里排除了老人和孩子中间的那个年龄段的人。也就是说,除了老人和孩子外,对待其他人就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哄着了,老人和孩子可以说话直接办事卤莽四处惹祸,其他人可就不能受此优待,得受社会习俗,规章制度,人情世故,道德规范等等等约束。

老孩子在家里备受优待,与兄弟们关系很冷漠,母亲亦不曾教他如何为人处事,他可以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在学校里只要学习好,老师总是喜欢的,同学们也不与他一般见识,所以他就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做事都正确。及至到单位工作,同事们立刻看穿了他的可利用处,每逢对领导有意见或是明知道会触怒领导的差事,都让他去干,而老孩子无畏地当了炮筒还不明白,于是领导渐渐不喜欢他,进至给他小鞋穿,当然,升迁就彻底成为了空中楼阁。老孩子毕竟有真正的本领,矿场离不开他的技术,他就看着不如他的资历学识的人渐渐爬到他的头上,收入见长官衔见长。圆滑的人可能经过几年历练就会变得适应环境,老孩子属于顽石一块,生活终究没有将他捂热,很令人佩服的将他的个性坚持到了退休那一天。

此消彼长。事物的规律。老孩子尽管天真烂漫,直率任性,看见后来人纷纷升官发财,自己总原地踏步,虽说最终还是当了高级工程师,但心里总还是会有点戚戚然的.因为他内心里并非如他教育子女所说那般淡泊名利,视名利为粪土.这不能责怪他,此乃人之常情嘛.如果发明一种机器能看穿人的思想活动,恐怕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敢再声称上述名句的.如果你听见一位仁兄开着奥迪大言不惭的宣称此调调,他的话真实性可能有百分之七十,缘故是他已经拥有了阿堵物;如果换做一位卖菜的大爷如此说话,他的话真实性更高,至少百分之八十,理由是望梅止不了渴,干脆彻底没了思梅的心.

既然不能满足名利方面的虚荣心,老孩子觉得非常委屈.找领导闹?没用;向朋友倾诉?他哪有什么知心好友可以诉说---况且他对外一致宣称不求名利;那么在哪里才能得到一点权威的欣慰呢?有谁能听他号令任他差遣呢?在哪里他能体会到强者的感觉呢?

我不说您也能猜到吧,那就是在家庭内部,在他所拥有的私人城堡里。三妹尽管不情不愿地嫁给了老孩子,按老观念“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随着他到甘孜州成为一名家属。不久为了支援边疆更为了解决户口去到胡岩,在西北风呼啸的盐碱地中扎下了根。自然,转为正式工的梦想随着老孩子的受冷落而失落,这种失落转嫁为极度的不安全感,经济上的不能独立使得她说话都缺少底气,迫使她依附于丈夫,而老孩子就成为了家庭中的主心骨,天气的阴晴就随着他的心情变化了。

满天星(五)

1968年,第一个孩子降生了。小小的婴儿十分乖巧,为三妹平添许多安慰。三妹满怀慈爱将所有能体现的爱都给了她。又过了两年,再有了个男孩。为了照顾孩子,外婆来到了小家庭。三妹一直作为职工家属,在矿场里当家属工,不纳入正式编制,但工资可不少挣,因为她的勤劳善良塌实和与世无争,宁可自己吃亏也决不挑三拣四。老孩子的直筒子脾气和顽石品性随时会惹恼某人某领导,余下的烂摊子总是三妹来一一收拾,陪上笑脸和道歉,代领讽刺和挖苦。人面对着花朵般的三妹,总感叹她的时运不济和他的憨福。时间久了,家庭内部的天平渐渐倾斜,表面上老孩子的狮子吼和爆发的怒火气势夺人,火焰后的余烬很快熄灭,三妹柔和的抱怨和唠叨最后终究占了上风,决策权也就转移到了三妹手中。外婆内心里本能的仍旧不喜欢三女儿,精明的老眼很快就判明了小家庭的情势,经常明里暗里利用老孩子的吼声和冒失来胁迫三妹,时刻提醒三妹“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为此时已经辞职回老家的二女儿牟利,并指示她作为引子,应该将弟弟们带出来,安排好工作。这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思想从来就挟以亲情之名纵横千年,最常见的实施途径就是婚姻裙带关系。外婆焉能脱俗,三妹怎会反对?甚至觉得是她的分内事呢。依靠老孩子解决这些问题?不不不。在他们有限的收入下,三妹勤俭持家,发到手里的工资除了生活开支,付给外婆的定额支出,后来又要给二姐一部分“报恩钱”,其他的都变成大大小小的礼品流入了矿场领导的家,千辛万苦将二弟和幺弟安排了工作,期间的辗转曲折足以另立标题成章,我就不打算赘述了。

七十年代中期,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已经遍地开花,边远的胡岩也知之甚祥。中央制定一项事关民生的政策,相关部门层层执行下来,到地方上政策的实施力度就会随着地理距离的延伸而削减,分支愈远,政策的影响就愈小。对于胡岩的人们来说,生儿育女的意愿主要还是取决于当事人,政策显得太遥远,早被西北风刮得七零八落,其作用可以忽略不计。已经有了一儿一女,三妹打算就此为止,不再要孩子。可是忽然有一天,身体反应提醒她情况有变,她试着折腾自己想让它自动消失,事与愿违的是时间渐渐过去,它顽强的生长起来。“我做梦啊,就看见一个小女孩,穿着火红火红的棉袄,向我跑过来。”红棉袄的热情打消了三妹放弃的决定,内地石榴花开的季节,漫天的风沙里尘璐诞生在高原,出生的那天上午母亲还在矿场上班,中午休息时家里就增加了一名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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