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思念
经常东奔西跑，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怀着怎样的心情？带着怎样的思念？是向往？还是拒绝？每个经常在旅途中的人，或许都若明若暗地有过这样的感触。
广州，是一个我第一眼看去，就从心里拒绝的城市。与其说它是个城市，其实，在我心里，它更象个大囤子：挤茬茬堆在一起的楼盘；每座新砌的大楼，隔半年去，就长满了霉斑似的；高架桥边，本该绿草如茵的楼顶，一如既往地呈现出破旧衰败的景象。广州火车站每天都堆满了晃来晃去的人。记得我那年11月份，第一次到达广州，刚出站，先是被叉着大腿，瘫坐在一片尿痕上，敞胸奶孩子的两名妇女嘲笑我穿着羊绒衫。紧接着，一群黑瘦精悍的男子们瞪着一双双警觉而又闪烁的眼睛，不时趁我防备别人的时候，冲上来偷袭我的行李。我双手死命抱住能护住的行李，双腿左踢右踹，坚持了10多分钟，才等到接我的那群人。那情景，总让我想起动物世界里，一个垂死的猎物被一群鬣狗盯上的样子。流花宾馆每根柱子周围那群挤站在一起被展览的“鸡儿”们，总让当时的我不可思议：“怎么好意思哦？”过街天桥上，随时可能伸出来拉住你的手臂上长满了泛着白色脓液的疮口，我的男同事们惊叫着告诫我：“别让他们碰你，那是梅毒！”这就是广州，给我的第一印象。
于是，我从心里烦感经历3个小时的漫长飞行，去到这样一个城市。特别是当我广州的同事去年有三个人在路上被抢劫，其中一个差点命丧黄泉。我今年想尽一切办法，回避去广州。每当老板试图跟我探讨去广州出差，我就半开玩笑地推托：“南方属火，我是金命。不适合去那边出差噢。”直到岁末时刻，两个老板轮番电话敦促我去广州时。我不得不给自己找个温暖的理由，以抵消内心的不爽。
火火恰巧先我一步到了广州，他乡遇故知，似乎是个不错的理由。上次，我们一起坐着他的大“霸道”在广州剁挤海鲜。他的司机不错，英俊又有眼力价。每每我在北京夸他，火火总说：“下次再去，送给你耍。”我就面无表情地说：“记得随便送张银行卡。”
虹恰巧也在广州，她刚买了大房子，据说有个朝南的是留给我的客房。“番禺虽是乡下，但咱家四周景色可美了。你不用住酒店，就住自己家。宾至如归，俺待业全程伺候你。”番禺离公司多远不晓得，但一想每天8点催一个习惯睡到自然醒的女人起来，驾车送我上班，似乎是个残忍的活。善良的我干不出这么不解人意的事情。
小熊也在广州，他早早许诺：“带你去吃蛇，带你吃猪肚煲鸡，带你吃蜗牛。”我就象灾区的孩子，能活下去，全等他救赎。
霞妹，结束了40多天的非洲游荡，也将与我同期抵达广州。她说：“快来看看黑酋长吧，还有我在塞舌尔的十几套三点泳装秀呢。”这可真是件让人流口水期盼的事情。布料的多少是大家关心的焦点。
。。。。。。
然而，所有这一切，似乎都不够弥补我去那里的缺憾。
开过两个半天会议，中午时分，我一个人谎称见客，溜到海印广场买盘。说起这个地点，还得谢谢头大的推荐。第一次去那的感觉并不好，问什么都没人愿意搭理，好像我额头打着两个大字“菜鸟”！直到小白脸老板看到我手里拿着长长的一串采购清单，他仔细看了阵子，才对我和蔼起来。最后每张盘，我依照北京的风格墨迹下去了块八毛钱。很不爽地在网上跟头大描述广东佬的抠门。他惊呼：“啊?！他竟然给你打折了？”我在这头也惊呼：“阿？！这也叫折扣？”
后来，每次去都会给朋友带几张盘。小白脸很懒，每天不到中午不会到店里。小黑脸很慢热，之前一直不搭理我。我就傻傻地转来转去，等小白脸来了，给我介绍盘。满屋子的盘，我没几个认识的字。我也不知道买什么好，只有傻傻地等。估计，有次小黑脸看不过去了，也估计店里那天就我一个“菜鸟”。其余的客人不需要他关照。他过来递给我一本书。分门别类介绍盘的杂志。他问我：“喜欢谁的作品？喜欢什么风格的？”“我喜欢适合晚上睡觉前听的，那种舒缓的，空灵的声音，慢慢在空气中倘佯开来。起先似乎一缕一绺，渐渐地弥漫到整个空气中，你的每个毛孔都被悄悄潜入，于是整个你都可以松弛下来，每根神经，每个发梢，每寸肌肤，随着它放松，愉悦，进入睡眠最舒适的状态。”小黑眼里含着笑，望着我。我发现他的瞳仁很黑很深。于是，他默不作声地翻东找西拿来一摞子盘，一张一张放给我听。我竖起耳朵，挑选出自己喜欢的声音。小黑比小白更精明，每次，他只在总数上给我抹去个位。但是因为他黑黑的瞳仁，深深的眼神，我也就原谅了他这抠门的毛病。
今天，我坐在他的店里。这两个懒家伙都没到。店里的两个小妹，见我就笑了“你好久不来了！”搞得我心头一热又一惊。小妹顺着我手指胡乱指的方向，拿下一张张盘，放给我试听。凝神慢慢沉浸在音乐的旋律中，似乎尘世的喧嚣可以短暂离开。
“哦~~，XX，你来啦！”身后传来小黑明亮的声音。他的嗓音很好听，有点唱歌剧的音色，能听到胸腔的共鸣。我不好意思起来，“嘘，小声点。你可不可以别总这么叫我？”他喜欢用我的职位称呼我。“哈哈，”他看我紧张的神情，开心极了，“你可是我认识的最大的官。”“骂死人，现在也要偿命的。我一年多没来，以为你认不出来了，没想到看背影，都认得。”他笑，深深地黑眼睛望着我。“这次要买什么盘？还是老习惯吗？”“你还记得我的老习惯吗？”“当然记得喽，要睡觉听的音乐喽。”边说，他边帮我挑选起盘来。说话间，手里拿了一摞子。我坐在板凳上，他单膝跪在地上，一张张放给我听。我凝神听音乐的时候，眼睛会习惯地撇向一边，空洞地什么都看不到。小黑会根据我神色的变化，判断我喜欢还是放弃。我会把已经决定买的，和犹豫的分开摆放。小黑在放盘的时候，还会继续指挥两个小妹拿来一张又一张他认为不错的盘，堆放在我身边。
不一会，我后背感到有点热。转头看到一双卡其色的休闲裤很近地靠着我。于是，这个陌生人也加入了我们的视听行业，他不时从自己身边的大袋子里掏出喜欢的盘，放给我听。给我讲每张盘背后的故事与经典之处。我们在美妙的音乐陪伴下，聊起当下最经典的电脑，我们都曾经是IBM笔记本的忠实客户，我们都喜欢苹果的经典设计，我们都觉得SONY是一个追求艺术品位的公司，只可惜是个日本公司。我们谈论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刻，哪些曲子适合哪样的心情。我说我喜欢在即将沉睡的城市街道开车时听舒缓的音乐，他说他喜欢在香港车影流动的时刻听女声的歌剧。他给我讲起最近工作上的不开心，希尔顿酒店亚太业务在降低，面对危机，需要有刺激作用的举措。我告诉他我今年做得风调雨顺的一块业务，明年就要交给老板的亲信去管理。未来做什么，心理其实空荡荡的。。。。。。
小黑眨着黑亮的大眼睛，在沉默地倾听，时不时他插进来说：“其实要那么多钱吗？其实要那么辛苦吗？”
在这天，北京经历着冬日的狂风，广州艳阳高照，我们三个陌生人在一个堆满音乐的屋子里，听着彼此喜欢的音乐，聊着生活的角角落落。好多你跟朋友无法说得烦恼，好多你跟亲属无法分享的话题，好多你无法在公司吐露的真实情感，好多属于你的个人角落，在一个城市陌生的角落，跟两个陌生人似乎可以倾心地讲出来。讲出来，好像你把内心角落隐藏已久的垃圾倒了出来，好像你告诉这个世界，其实我们并不是每天看上去的那么强大，生机勃勃，我们对这个世界也充满了困惑，无奈，压抑，烦躁。
我很享受今天这样的时刻，在陌生的地方，和陌生人像老友一样交谈，舒适的呆着，轻松地谈着。就好像一个陌生的思念在这里扎根，呼唤着你再次的到来。
所以，每次到广州，牵引我的，不是火火的司机，小虹的豪宅，熊的百家宴，而是这城市有这样一个陌生的角落，它等待着你，如同老友般招呼着你，让你可以松弛地把内心的角落展看，让阳光走进来，晒晒那里的阴霾和伤痛，让你走出去的那一刻，内心暖暖的，脚步轻盈的似乎楼上飘动的音乐。
陌生的思念，呵呵，想想都挺美好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