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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作民长篇小说《女人这辈子》第10章  作者:武林

(人气:17278  发表日期:2010年12月26日 22:34:25)



第10章



吴展鹏什么都考虑到了,就是没想到会暴发山体滑坡。

其实之前就有了先兆。葵花取水时发现水塘已经干涸,觉得奇怪。吴展鹏想了想,说是很可能山上水大改了方向,塘底本来就有洞渗的。根本没想到,他们脚底下的那条暗道经多年的冲击已经形成一个巨大的空壳,只等某种外力的诱发,就要发起威来。另外大殿前的那棵大树倾斜了许多,也因为雨大没有引起注意。倒是那群羊“咩咩咩”的叫个不停,有些让人百思不解,新鲜草料备得很足,就是不吃,最后想想,大概也是讨厌那些烦人的风雨声吧。

连着十几天的大雨,吴展鹏最关心的只是水位。山路早就看不见了,水也已经快到山门。恭胖子划着船来送给养,又劝葵花搬到乡政府暂住,因为村子已经淹了。可葵花看看大殿的地基离水面至少还有三丈来高,再说也从没听说洪水会漫过山门,打定了主意不走。恭胖子不好勉强,只是拜托吴展鹏格外小心。他是担心万一出事,上面追究下来要翻他的老帐。吴展鹏白天睡觉,晚上就看着火让室内保持干燥。说孕妇万一得了风湿性关节炎,引起骨盆出口阻塞,那就麻烦了。这天凌晨时分,吴展鹏在火堆上添了新柴,看葵花睡得正香,便披了块油布走了出去。到了山门一看,水没上来,还往下低了一寸,一阵高兴,便去拉前天下的网,看能不能逮条鱼明早给葵花炖汤喝。结果系在一棵小树上的绳子已经不见,原来是树根松了,被拖到水下,挂在淹了半截的大树枝上,离岸足有十来米远。于是就到大殿取了澡盆,蹲着用手划过去,那网里还真有一条大花鲢,捉上来扔到盆里,正满心高兴,结果刚到山门,就听了一声闷响,地就滑动起来。

吴展鹏开始以为是地震,看那山门不动,猛地想起水塘干涸的事,猜到地下空了,可能要崩塌,就拼命往大殿里跑。这时,整个山坡都在移动,虽然速度不是太快,但不一会大殿就向前滑了好几米。同时,人高的泥岩和砾石就像挤出的牙膏从缝隙里涌出。吴展鹏隐约看到葵花睡的那张床,不顾死活冲了过去,没跑几步,脚下的土就变软了,两腿已陷到膝盖,拔都拔不出来,葵花的影子却没看见。正感到绝望,就听到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叫声:“吴大哥!”他回头一看,葵花挺着个大肚子正站在离他十来米远的一块岩石上向他招手,吴展鹏要想过去,身子却无法动弹,眼看就要被泥砂活埋,一股倒流正好上来将翻滚的石浪挡住,造成短暂的静止。吴展鹏趁着这惟一的机会,使出吃奶的力气爬到没有移动的地面上。这时,葵花就像只大鸭子一般,展开又臂,摇摆着身体沿着山坡冲了下来,见吴展鹏还活着,便一头扎到他怀里放声大哭。

“快走!”吴展鹏一把拉起葵花。“垮山会反复,赶紧走!”

“我们能去哪儿啊?”

“跟我来。”吴展鹏小心扶着葵花来到山门,看那澡盆还在哪儿放着,便让葵花坐了进去,自己则脱了上衣,把澡盆拉到水里,一边划水一边推着那盆前进。果然走不多远,就听到一声巨响,仙水庵整个儿被埋在了地下,只有山门还露出一截。

葵花顾不得细看,侧着身体趴在盆边也拼命划起水来,希望离崩塌的地方越远越好。也不知划了多久,只觉得澡盆碰到了一块实地,抬头一看,原来已经到了对面山上。吴展鹏找了个平一点的地方将盆放稳,又先上来踩实了脚,才扶着葵花上岸。这时,雨越下越大,山上冲下来的泥水形成一条条溪流,让人无从下脚。吴展鹏紧紧拉着葵花的手艰难地挪动,葵花则用空出来的手抓住任何一个突出东西来保持身体的平衡。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来到山腰的一个峭壁处停下,吴展鹏拨开脚下的一团小树丛,就看到一段板凳宽的小径,望下去却是不见底的深渊。吴展鹏先跑过去,弄了一根长树技让葵花抓好,就贴着那悬崖慢慢蹭了过去,等到地放宽了,发现那峭壁上有条勉强能过人的石缝,进去一看原来是个山洞,虽然落场不大,顶却不矮,也不滴水,地上铺满了厚厚的干草,四壁收拾得干干净净,一角放着一个皮箱,突出的石壁上还挂了一盏豆油灯。

“这是我应急住的。”吴展鹏点上灯,不等葵花发问就说。“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应急?”葵花有些纳罕。“应什么急啊?”

“以后再和你说。赶快换衣服。”

“哪有衣服啊?”

“先凑合着穿吧。”吴展鹏打开皮箱,拿出一套精纺的男式睡衣放到葵花手上,就走了出去。一会听葵花说“好了”,才回到洞里。那睡衣很宽松,只是裤带有些紧,吴展鹏便从箱子里摸了把剪刀,把松紧带铰断,又接了根粗棉线。葵花的脸在阵阵发烫,人却舒服多了。

“你不换衣服?”葵花问。

吴展鹏又拿了条毛巾递给葵花。“一会还得出去烧水,换也白换。”

“湿衣服多难受啊。”

“那我拧一下。”

葵花背过身去擦头发。

吴展鹏把衣服脱了拧拧干又穿上身,说:“我好了。”

葵花转过来,看着吴展鹏说:“还不如光着膀子,弄不好要生病的。”

“我是怕你不好意思。”

“我没事。”

吴展鹏于是脱了上衣,葵花便把那毛巾披在他肩膀上。

“谢谢。”

“怎么这么客气啊。”葵花坐了下来。

吴展鹏也坐下问:“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你进来拿澡盆的时候,我就醒了。”葵花说。“听到羊叫得厉害,就想过去看看,不一会就觉得山在走,就逃到不走的地方。是不是地震啊?”

“不是,这是垮山,也叫地滑,经常在泄洪的时候一起发生。我们捡了两条命,看来也是天意。”

“我看你差点就被砾石埋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吴展鹏笑了笑。“你将来也是。”

“要有福气,也是沾你的光。”葵花也笑了一下。

“我不给你带来灾祸就算好了。”

“瞎说什么啊,你只会给我带来福气。”

“那可不一定。”吴展鹏苦了一声又说。“来,我们吃点东西。”

“这儿还有吃的?”

“不过只一样。”说着,吴展鹏便从那箱子里拿出一个写着洋文的铁皮盒,打开后,是用锡纸包的小方块,看起来非常坚硬。只见吴展鹏轻轻一掰,就分出一小片来。“你吃吃看。”

葵花接过来和到嘴里,咬了咬,还挺脆。

“怎么样?”

“有点像蕃芋干。”

“这叫压缩饼干,吃一点就饱了,还有营养。”

“你怎么会有这个?”

吴展鹏只是笑:“你别问了,我也不会说的。”

葵花便说:“我不再问了。”

吴展鹏又说:“够我们吃一个礼拜,估计那时水也下去了,再过两天就是你的预产期,看来,我们只好去医院。”

“你会陪我去吗?”

“那当然。这可是恭胖子吩咐好的。”

“没有他的吩咐,你也会陪我吗?”

“你想让我陪,我就陪。”

“这还用说吗?”葵花想想又说。“再说,有件事还非你不可。”

“什么事?”

“就是这孩子,我不能要。”

“要送人?”

“最好是育婴堂,这样他一辈子也找不到父母。”

“非这样不可吗?”吴展鹏过了一会才说。“孩子没有父母会很痛苦。”

“可我怎能要这样的孩子呢?”葵花又掉起眼泪来。

吴展鹏沉默了一会才说:“照理说这件事我不该问。”

“都是死里逃生,你我还有什么不好问的。”葵花擦了擦眼泪道。

“这孩子的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能和我说说吗?”

葵花犹豫了一下,便把事情的大概说了出来。

吴展鹏半天没吭声。

“你说,镇大卢会不会有报应啊?”

“会有报应。”吴展鹏又加重了口气。“肯定会有报应。”

“真的吗?”

“真的。古人云,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也是个规律。我们会看到的。不过,这种事,包括孩子要不要送走,我们先不去想好吗?我得去浇开水,你最好是躺下休息。一会得让你洗个……”吴展鹏话没说完就“哎呀”了一声,忙站了起来。

“怎么了?”

“那澡盆,我忘了拉上来。”

吴展鹏说完就匆匆忙忙跑了出去,到刚才上岸的地方一看,哪里还有澡盆的影子。回来路上直怨自己粗心,到了洞口却没进去,从一个暗壁里摸出只小钢精锅和装满了水的大葫芦,倒水点火烧起了开水。原来洞门外已经用石头搭好一个灶台,干草也是早就藏好的。等他端了开水走进洞的时候,发现葵花痛得满头是汗,在草上打滚。

“怎么了?”吴展鹏忙问。

“我疼死了。”

“那儿疼?肚子?”

“不是肚子,是下面疼。”

吴展鹏拿了豆油灯一照,发现葵花的裤子已经湿了,不由得大吃一惊。又问了一句。“是一直疼,还是一阵一阵的?”

“就那么一阵,现在又好了。”

吴展鹏叹了口气愣住。

“会不会是早产?”葵花害怕地问。

“早产就早产,有我呢。”吴展鹏却不慌张,又从皮箱里拿出一条干净的羊毛毯,在葵花身子下面铺好,又说。“把裤子脱了。”

“脱……脱裤子?”葵花为难道。

“对,我还要看一下。”

“看?”葵花紧张起来。“你要看什么?”

“我要知道现在已经开了几指。”

葵花涨红了脸,用哀求的声音道:“非……非要这样吗?”

吴展鹏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葵花,你听我说。现在,你不要想着我是个男人,你也不是葵花。现在只有产妇和为产妇接生的医生。知道吗?”

葵花只好点了点头。

“上次恭胖子的老婆问了你不少事,后来都和我说了,我知道你预产期的日子。现在虽然提前了几天,但还算正常,你不要害怕。我们要齐心合力把这孩子生下来。你说是不是?”

葵花又点了点头。

“好。你躺好,我帮你脱。”

葵花闭上眼,任吴展鹏把裤子褪下。

“是羊膜破了。”吴展鹏把那裤子凑近鼻子闻了闻,用一件干净的衬衣遮了葵花裸露的下身。又出去洗了手,从一个广口瓶里取出一个湿棉球擦了擦,才说。“你把脚分开,一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不一会,葵花就觉得什么东西从下面伸了进来,痛得她两眼直冒金星,可她紧紧咬着牙,不让叫出声来。

“已经开了四指。”吴展鹏把手从衬衣下面拿出来说。

“是不是快生了?”

“那还得好几个钟头。正好准备一下。”

“在这儿生?”

“还能去哪?澡盆没了,又没人知道这儿,我要是离开……”

“你不要离开!”葵花不等吴展鹏说完就抓住了他的手。

“我不会离开的,我们要一起把孩子生下来,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葵花放心多了,想想刚才的事,又害臊起来。

吴展鹏抽出手,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听诊器,放在葵花肚子上认真地听着。刚才他撒了个谎,葵花早产并不是几天,而是整整一个月。虽然这种情况并不罕见,但还是有些紧张,毕竟不是产科医生啊。

葵花倒很冷静。这时看到听诊器上有个青天白日的标记,以前她在区小队卫生员那儿见过,卫生员说这是正规军医用的。

“吴大哥,你当过新四军?”

“不。”吴展鹏苦笑了一下。“到这会,也不瞒你了。我过去是个军医官。”

“军医官?”

“是国民党的部队。”

“国民党?”葵花本能地往后移了移身体。

吴展鹏装着没看见,继续说:“你放心,我们部队是参加起义的,我是遣散人员。”

“既然是个医生,为什么要来这儿放羊呢?”

“我的政审不过关。”

“政审?”

吴展鹏叹了口气:“我的父母,一个哥哥一个妹妹都去了台湾。而且我哥哥还属于军统组织。这样的社会关系,许多单位都害怕,不敢接受,生怕我是潜伏下来的特务。”

“那你是吗?”

“我对政治不感兴趣。内战之前一直在美国学习,只是个医学院的学生。”

“在美国?”

“这也是个解释不清的事。不过葵花,这些都和你没有关系,这些事恭胖子也是知道的。”

“那你结过婚,有太太吗?”

“在美国的时候,有过一个女朋友。后来不同意我回来,就断了关系。”

葵花还想再问些什么,下面又痛了起来……



却说恭胖子一早就带着老婆和几个有力气的女人,借了指挥部的机器船,准备不管葵花如何拒绝,也要把她弄到乡里来。结果一看,哪里还有半点仙水庵的影子,要不是那截山门,还以为找错了地方。他们又在四周寻了两三个钟头,嗓子都喊哑了,也没听到半点回声,只好回去把情况做了汇报。正说着,就见葵花爹跑了进来问:“你们说的,可叫赵葵花,快要生孩子,年纪二十几岁?”

“是啊。”恭胖子老婆忙问。“你是谁?”

“我是她爹!”

恭胖子忙起身让坐:“你,你真是她爹?”

“原来说好来观音山的仙水庵生孩子,还收到过她的信。”

“那,那信是怎么写的?”恭胖子忙问。

“只说比想的好,有朋友帮忙。”

恭胖子放了心,难过道:“大,大伯啊,这,这事全怪我。如,如果昨天硬拉出来就好啦。”于是就把垮山的事说了一遍。

“万一出来了呢?”葵花爹并不死心。

“这,这个……”恭胖子想了想道。“你,你说的也有道理。就,就算是葵花睡得死,那吴羊倌可,可是个醒觉的人啊?”

“哪个吴羊倌?”

“是我们这儿一个放羊的。”恭胖子老婆道。“人可好了,我们拜托他照顾葵花。说不定他们提前发现情况,转移到别处也说不定的。”

这一说还真让葵花爹有了希望:“能不能借条船,我慢慢去找。”

“船,船是有的,我,我陪你去找。”

“不用不用,你们都忙着呢,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恭胖子哪里肯让葵花爹一个人去,除老婆外,又找了两个水性好的小伙子,驾着那机器船直奔仙水庵。行到半路,就看到了那个澡盆。原来这澡盆也是恭胖子妹妹的陪嫁之物,桐油刷得滑亮。捞上来一看,里面是空的,但细心的老婆还是发现了一些粉红色的分泌物,就说是有戏,葵花见红了。大家立马高兴了一阵,至少说明葵花在盆里呆过,不会被山体埋了。但人又去了哪里呢?葵花爹一边找一边告诉大家,葵花小时候,她娘是请人算过命的,只说一辈子多灾多难,但一定会长寿。于是大家更有了信心,一直找到天黑,船上的油快烧完了,这才返回。

回到指挥部,恭胖子要改死亡纪录。指挥部的人说已经报到上级单位了,人没找到,生死不详,纪录不能随便改,更不能让上级产生我们统计工作不严谨的坏印象。这些事,葵花爹并不知道,只是准备第二天再往山里去找。



到了后半夜,葵花觉得越来越痛,间隙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吴展鹏已经穿了一件白上衣,不时用听诊器听着胎音,又用毛巾擦了几遍下身。葵花已经顾不了许多,只希望一切早点结束。

“你快看看,是不是已经出来了?”葵花喘着粗气说。

“还早着呢。”吴展鹏把手伸下去摸了摸,让葵花躺平了,又在屁股下垫了几件衣服。“你不要太紧张,想些愉快的事,实在痛就做深呼吸。像我这样。”

葵花学着吴展鹏的样做着深呼吸,似乎好了许多。

“一会生的时候就这样做,也不要死劲喊叫,那会延长分娩时间。”吴展鹏又给葵花喝了些水。“我们聊聊天,你想问什么都行。”

“你怎么懂这么多啊?”

“我到每个科室都实习过。做过助产士,也做过剖腹产手术。回国后还为长官的太太接过生,你现在根本算不了什么。”

“你这么年轻,给女人接生多难为情啊。”

“这个你就不懂了。在美国,最好的产科医生都是男的。”

“真的啊?”葵花似乎不相信。

“我骗你做什么?国内现在也是如此,不信你到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看看,妇产科的男医生可多了。什么时候我带你去。”

“我才不去呢。哎哟……”葵花阵痛又来了。

“中国的医疗还是比较落后,特别是农村和小城镇。”吴展鹏继续说。“找个接生婆就把孩子生了,有的不讲卫生就会落下病。在国外,生孩子都得去医院。”

葵花等阵痛过了才又问:“吴大哥,你除了会接生,还会做什么?”

“我的专业是外科。”

“外科?”

“就是给人开刀。”

“这个我懂,给二水看指头的就是外科。”

“老听你说大水和二水,他们是你领养的孩子吗?”

“是啊。他们是日本人的孩子。”

“日本人?”吴展鹏把那油灯挑挑亮,鼓励道。“那你得给我好好说说。”

于是葵花就把怎么看到日本军人自杀,怎么挡了二丫一枪,怎么把两个孩子认了下来的事说了一遍,果然那阵痛就好过多了。

“怎么想起要领养日本人的孩子呢?”

“不知道。我也问过自己无数遍了。你说为什么呀?是我傻吗?”

“可能是两个原因。”吴展鹏却认真地点点头道。“一个是你心地善良,另一个嘛,是你想当母亲。”

“你是在夸我吗?”葵花有点拿不准地问。

“那还用说吗?”吴展鹏认真道。“这也是我们中国女人最大的特点,以德报怨。你恨日本人吗?”

“恨。当然恨。”

“我也恨。我外公外婆就是在南京大屠杀时过世的,死得惨极了。那些日本兵简直不是人。不过,最可恶的还是发动战争的那些政治家。”

“什么是政治家?”

“政治家就是决定国家命运的人。”

正说着,葵花觉得下面的肉像被撕裂,就一把揪住了吴展鹏的胳膊死劲地拧了起来。

“好!快出来了!”吴展鹏一下掀掉遮在葵花下身的那件衣服,看了看说。“使劲!往下使劲。就像解手,出来就轻松了。”

葵花于是屏住气往下使劲,并惨烈大叫:“啊!啊!”

那胎儿的头就从下面探出一截,不过很快又缩了回去。

“我们不着急,你缓一下再来。间隙的时候要注意休息,哈气也成。”吴展鹏一边嘱咐,一边抽出胳膊,拿了块布条卷了卷就塞到葵花嘴里。“咬住!注意深呼吸,然后集中到一点,就像拉大便。”

这时葵花已经不能说话,只是艰难地点点头。

“我保证不用三下就出来。”吴展鹏跪在葵花身体下方,用右手护着产道口。“阵痛来了没有?来了就使劲……好,来了!头又出来了,使劲啊!使劲!”吴展鹏也开始喊叫,又从身边的钢精祸里摸出早就煮过了剪刀,一刀下去,产道立刻变宽,胎儿的头就出全了。吴展鹏用干净布把小东西鼻子和嘴巴处的黏液挤出来擦了。当葵花再次使劲时,那小肉肉就跟着羊水一下滑了出来。吴展鹏倒提着婴儿,又做了一遍清整,然后轻轻一拍小屁股,那孩子就“哇”的哭出声来。

“是个男孩。”吴展鹏扬了扬婴儿道。

葵花却别过脸不看。

吴展鹏也不再说话,把孩子往干净衣服上一放,剪了脐带,就包扎好了。又等了一会,胎盘也出来了,吴展鹏才把刚才剪开的地方缝了几针。

这时葵花全身像是散了架,尽管下面还在一阵阵的发痛,但和刚才相比已经算不得什么了。吴展鹏又从葫芦里倒出温水,仔细地把葵花的下身擦洗干净,又把那条湿了的毛毯抽掉,换了件厚一点的衣服盖着。身边那婴儿一直在响亮地啼哭,葵花便将那件衣服拉到头上,把自己紧紧裹住,也抽泣起来。

吴展鹏又到洞外烧了些开水,把压缩饼干泡成糊状来喂葵花,葵花却什么东西也不想吃。

虽然葵花已经拿定主意,孩子一生下来就送人。可现在却是这种环境,别说是没地方可送,就连不看也办不到啊。

“你……不想看看孩子吗?”吴展鹏终于忍不住问。

葵花从衣服里露出脸,摇了摇头。

“这件事,我可得和你说清楚。”吴展鹏一本正经道。“这孩子虽然就像你说的,是个孽种,但毕竟是你怀了十个月,也是你的骨肉。你一看那孩子就会想起那个人,这种心情我能理解,但你也不想让孩子死,对吗?”

葵花点点头。

“不仅不想孩子死,而且还希望他健健康康,对吗?”

葵花又点了点头。

“好,现在孩子生出来了,他现在哭着闹着为什么,实际上是想吃你的奶水。”

“我不要……不行!坚决不行!”

“不,你听我说完。这母亲的奶水真是奇怪,就像是天赐的一般,孩子一出生就有。不仅是不让孩子饥饿,更主要的是帮助他提高免疫力,说白了,就是能让孩子将来不生病,少生病,特别是在婴儿时期,这可是最最宝贵的东西,什么金银都换不来的。”

“你想让我喂奶?”葵花吃惊道。

“对。”吴展鹏认真点点头。“说实在的,你现在还必须喂。我这儿现在只有那压缩饼干,根本不适合婴儿。如果没有东西吃,他只有死路一条。”

“可我怎么能够……怎么能够……”葵花“呜呜”地哭出声来。

“你心地这么善良,连日本人的孩子都能养,为什么就不能养自己生的孩子?”吴展鹏皱紧了眉头问。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葵花大哭。“天啊,我怎么会遇到这么难的事?你为什么不让我死?说真的,这些事我以前都想过,我还是应该死啊!”

“你要这么说,我真后悔在这里遇到你。” 吴展鹏真的生起气来,毫不客气训责道。“你怎么糊涂成这样?任何事都要用死来解决,那我做这些还有什么用?我们相识还有什么意义?” 

葵花听了一愣,忙说:“你可别这样,吴大哥。我刚才说的,只是恨我自己命不好。我恨的是天,不是你吴大哥啊!”

“你恨天做什么?它把你送到这里来,有什么错啊?”

“是天没有错,都是我不好。吴大哥,我可没有一点责怪你的意思啊。你是个好人,你是我遇到的最好最好的人。”

“可我说的话,你一句都不听。”

“不。我听。我现在很糊涂,脑子不清楚。我听你的,你要我怎样,我就怎样。”

“那好,你现在就给孩子喂奶。”

“好吧,我喂,我就喂。”葵花流着眼泪,胆怯地看着吴展鹏。

吴展鹏便把那婴儿抱过来,放在葵花的胸前。那孩子也真是奇怪,一碰到葵花就不再哭,两只小手在母亲身上到处乱抓,小嘴也在寻找着什么。葵花解开了扣子,就将那孩子贴着乳房紧紧抱了起来。

吴展鹏侧过身,开始收拾那些用具,过了一会听到孩子又哭了起来。

“怎么了?”

“他吃不到。”葵花着急道。“他吮了半天好像一点也没吃到。”

“应该有奶水啊,你那儿是很胀的。你把身子侧过来,让孩子的嘴能找到地方。”

葵花便侧了身子,可那孩子还是哭。

“我那地方是瘪的。”葵花红着脸道。

“我看看。”吴展鹏说着就拉开葵花的衣服看了看,原来两个奶头虽然不小,但都深深凹在里面,葵花用手拨了几次,都没出来。

吴展鹏叹了口气:“葵花啊,还是那句话,你现在不要把我当成男人,只是想着,我是个医生。否则我不好帮你。”

“不管是什么,你帮我就是了。”

于是吴展鹏就俯身下来,用嘴来吸那对奶头。葵花一下闭了眼,紧绷了身体,一动也不敢动。只见吴大哥含了一会,果然就直了,还流出乳汁。那孩子似乎闻到了奶香,一下扑上去,咬紧了就拼命吸吮起来。

吴展鹏坐到一边,把一件白色的汗背心去掉了硬边,又小心地剪成一整块长条,烧了水煮沸后放着,这才躺下。外面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还刮着风。幸好这儿地势高,又有石头把着洞口,里面还算舒适。小东西吃饱了奶就睡着了,还咧着小嘴在笑。葵花理好衣襟,心里不停地在说:“他都说了,他只是个医生,不是个男人。是医生,不是男人。”可越是这么想,那些亲密的动作越是在眼前浮现出来。“是啊,我的身体,全部的身体,里里外外他都看过了,那最隐秘的部位也都被他接触到了。而且,他在擦拭那里的时候,是那么的小心,那么的温柔。如果没有他,我能这么顺利地生下这个孩子吗?”葵花听到轻轻的鼾声,这才偷偷往吴大哥那边看了一眼,原来他已经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葵花也进入了梦乡。她梦见在大塘里洗澡,满月和二丫就在身边泼着水,大家都赤裸着身体,无声地笑着。不一会满月和二丫都不见了,却见一个英俊、强壮的男人走了过来。就像是早就约好了似的,葵花一点也不觉得害臊,反而把胸脯往前挺了挺迎上前去。那男人就搂紧了她,亲她的头发,亲她的嘴,亲她的乳房。她也开始亲他,并把他的手拉过来抱着自己,接着就在水面上躺了下来,那水真凉啊……

也许就是那又湿又凉的感觉把葵花弄醒了。下身还在隐隐作痛,但她记得那儿是被吴大哥用热毛巾擦干净的,山洞里也不可能有水渗进来,可她觉得整个下身都像是被浸在水里。葵花诧异地支起半身,借着油灯一看,就吓傻了。原来从腰部开始,她躺的地方全是鲜血。

“吴大哥。”葵花呻吟着叫了一声。

吴展鹏立刻醒来,看到那血,就知道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不会有事。”吴展鹏安慰道。“子宫收缩没力,有些出血。我早就想到了。”

“怎么办?”

“我得出去一下。”

“出去?你要去哪?”

“还记得我打的那只黄鼠狼吗?风干后,我怕被老鼠偷吃,就放在山门的石缝里。”

“它有什么用?”

“那是个偏方,可以止血。”

“给我吃?”

“不是。一会就知道了。”

“我不让你去。”葵花一下拉住吴展鹏的衣角。“这么黑的天,澡盆又没了,要是游不到怎么办?”

“我的水性好着呢。”

“要不我跟你一起去。”葵花说着就挣扎着要起来。

“傻什么呢?”吴展鹏立刻将她按住,并移到干净地方躺好。“你这样能走吗?”

“我听老人说过,生孩子总是要出点血的,过一会就好了。你一个人去,我真的不放心。”

“这血出的也太多了,要不马上止住会出大事的。”

“出大事也不让你去。”葵花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滚到吴大哥的怀里,哭着道。“我们都这样了,要死我们一起死,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活呀。”

吴展鹏就把葵花搂住,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你又说什么死呀死的。我告诉你,我们俩个的命可大着呢。就是想死,也不那么容易。眼下是困难一些,但等一切都过去,你就会发现,这是最愉快的回忆。”

“你不会骗我吧?”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们的日子长着呢。”

“我们?你说我们的日子?”

“是啊,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们就一起过日子。”

“你说的是真的?”葵花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了。“你再说一遍,我们一起过日子?”

“好,我再说一遍,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们以后就在一起过,一直到头发白了也不分开。”

“吴大哥啊!”葵花又高兴又害臊,心里想。“你怎么现在才说这句话,我早就在等你开这个口呢。”嘴上却说。“你不会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

“我是,我都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还是被……”

“我的好妹妹,说这些话,将来有的是时间。现在我必须去拿药,不能再耽搁了。”

“那你一定要当心。”

“我怎么能不当心?你现在可不能没有我。”

“什么时候回来?”

“你现在躺好,尽量不要动。最好是哼哼爱唱的小曲,哼个十几遍我就回来了。”

“好吧,我就哼北风那个吹。如果再有垮山,你可千万别过去。”

“知道了,你开始唱吧。” 

见吴展鹏脱了衣服走出,葵花才小声地唱了起来。这时孩子又醒了,刚一抱,他就找着奶头吸吮起来。葵花觉得那孩子下嘴很重,就像要把身子掏空一般,奶头儿被嘬得阵阵生疼,又不忍心拨出。葵花把那北风吹哼得像哄孩子的曲调,脑子里却一遍遍过着吴大哥刚才说的那些话。她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吴大哥会这么说,那是个多好,多英俊,多强壮的男人啊。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竟然要和这样的男人永远生活在一起,她还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呢?想着想着,流血的事也就丢到九霄云外。果然过不多时,吴大哥就回来了。

“怎么样?唱几遍了?”吴展鹏说着,就把睡着了的孩子抱到一边,看了看葵花下面,那儿又湿了一大片。

葵花已经不再感到难为情,问:“还在流吗?”

“还行。”吴展鹏不想让葵花看出自己焦虑的心情,故意轻松道。“只要精神好,就没事。你在想什么呢?”

“想你说的那些话。有点不相信。”

“女人要信男人的话,总得有个过程。”吴展鹏一边说,一边就把那块风干的肉放在祸里煮开,又捣成碎末,挤出一些汤汁,和了仅剩下的一些碘酒,把先前煮过的汗衫布条浸湿了,才说。“我要往你下身塞些东西,可能会有点痛,你要忍住。”

“塞什么?是这些布条吗?”

“对,要把它塞进子宫,才能彻底止血。”

葵花便闭上眼,把大腿分开,任吴展鹏操作。结果并没原来想像的那么痛苦,只是觉得下腹有些凉,并变得十分麻木。

吴展鹏做完一切才把孩子抱过来,就隔着孩子靠近了葵花躺下。

“雨已经停了,水也下去了不少,顶多再过两天,我们就可以出去了。”吴展鹏觉得浓浓的睡意正在袭来,朦胧中觉得手被葵花紧紧握住。



镇大卢其实一直没放弃打听葵花的下落,只是因为副镇长正式任命后要全力表现,这才无暇顾及。有次路过人事科,听到一个女人哭哭啼啼要求分配一个工作,那接待的科员吃不准政策,见到镇副镇长,便过来请示。原来那女人是尼姑庵还了俗的,想去电影院当售票员,而电影院属于文化单位,对本人成分和家庭出身都有一定要求,尼姑虽然算不上剥削阶级,但毕竟也是不劳而获。镇大卢就问她和住持的关系,那女人说是给住持端菜倒茶的,等于是个下人。镇大卢便表示十分同情,让她填了出家前城市贫民的成分。那女人顺利分到工作,买了只金华火腿和一丈华达尼表示感谢。镇大卢哪里肯收,不但把礼全部退回,还送了蘸水钢笔和笔记本鼓励她学习文化,把人家感动得恨不得跪下来磕头。没几天,镇大卢便找了个机会问那住持的事,那女人果然是竹筒里倒豆子,事无巨细全部说出,其中当然也包括如何安排葵花到观音山生产。没几天又听说葵花爹支援灾区去的也是观音山,便对葵花的去向深信不疑。这一天,镇大卢在办公会上提了个建议,以兄弟乡镇的身份到邻县的观音山乡进行慰问,送些救济物资,大家都立刻说好,并让镇大卢带队。一到观音山,镇大卢就问起赵葵花,没费什么劲,便有人说知道这个名字,结果一翻,却是在死亡人员的统计表上。备注上还写了死亡的原因:“因为不听劝告,擅自留在泄洪区内,又遇到突然暴发的垮山灾害。”镇大卢又到仙水庵的原址瞧了瞧,果然只剩下一截山门。从此,十个月来的担心全部消失,虽然心底还有一种说不出滋味的惆怅。

从观音山回来,镇大卢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给县委副书记的老婆,也是县政府人事科科长做思想汇报。原来那人事科长不仅关注干部的调动,同时对人们的婚事也十分热心,并从牵线搭桥中感受到业余生活的无穷乐趣。镇大卢孤身一人,自然不会从她视觉中漏掉。就在刚刚决定调任副镇长的那一刻,人事科长就给他物色了一个对象,那是一个远房妹妹,在县妇联担任副主任,三十二岁,丈夫在渡江战役中牺牲,没有孩子。虽然身材有些发福,但相貌尚好,还经常上台表演节目。更有一个难得的条件,就是有个舅舅在省里当主任,掌管经济。这事就是那省里的主任亲自拜托的。人事科长认为这是一门绝好的亲事,假公济私地让他们见过几次,那女的一下就表示同意,镇大卢那时心里只装着葵花和那孩子,哪里肯点头答应,只是不敢得罪人事科长,借口刚升职就结婚怕影响不好,先处处再说。结果几个月过去,镇大卢总是提不起和那女人再见面的兴趣,对方便找人事科长发牢骚,那人事科长也就笑着给镇大卢打电话,问是不是你另外有了女人?镇大卢听出人事科长明显的不满,忙表示等过了这一阵就谈实质问题。眼看这电话又过了一个月,人事科长请人捎了话儿过来,说不成就明确表个态,别把我妹妹给耽搁了,可负不起这个责任。镇大卢正犹豫不定,就有了去观音山这档事。如今葵花不在了,再回头想想这个事,觉得还真的可以,于是立刻找人事科长汇报,说新房家具都已准备就绪,只是两人都是二婚,要办得简单一些。人事科长还真没想到这事能进展得这么顺利,立刻定了日子,就在大华楼请了一桌平时最要好的,灌了几瓶大曲,就把新郎新娘送进了洞房。

两人要了部三轮车挤着坐了,回到镇大卢的住所,那女人就端了个盆到厨房间里用水,不一会出来说:“新郎倌儿真不巧,我那值班的来了,你委曲几天吧。”

镇大卢心里就有了一分不快,却笑笑说:“又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有什么委曲不委曲。”

那女人听了不痛快,便道:“我不是大姑娘,可你也不是十八岁的郎啊?”

“我只是打个比喻,你怎么不会听话呢?”

“我不会听话?”那女人竖直了眼,拿出妇联干部的架式。“那我倒要问问,你怎么不会说话呢?” 

镇大卢三分不快,脸上却继续装出笑说:“好好好,今天不管怎么说,也是我们的新婚之夜。说说笑笑,长生不老。今天不日,来日方长嘛。”

那女人却没笑,更加正经道:“一说这个我倒想了起来,听说你老把那个字挂在嘴上,我可受不了。以后就是在床上,也别说那个字。我不像你农村出生,听不习惯。”

“说了半天,到底是哪个字啊?”

“就是那个日字,你是不是最喜欢啊?”

“那是我们的土话,你听不惯,不说就是了。”镇大卢虽然已有五分不快,但一想到这女人的舅舅是省里的干部,以后还得靠这条路来提升,该忍的,就得忍着。

不料那女人见镇大卢的话不似想的那么硬,就说:“镇大卢,我们都是干部。既然决定在一块共同生活,就要严格要求自己,做出表率,不能给领导和群众看笑话。”

“那还用说吗?”

“那好,我们约法三章,同意不同意?”

镇大卢一想这新婚之夜,不能干那事,还要嚼这些劳什子,不觉又添了一分懊恼。便说:“好,你说来听听。”

“第一,说话要文明,夫妻之间要恩爱、体贴,争取当三好家庭。”

“这我同意。”

“第二,工作要相互支持,共同提高。我是个追求进步的人,妇联的工作平时也比较忙,有时搞活动回来得晚,你要理解。”

“我这边也一样,事情多了就不一定回家过夜,你也要理解。”

“正当的工作我当然能理解,但今天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不正当的,我决不原谅!”

“什么不正当?我有什么不正当?”镇大卢上了肝火,真呼那女人的名字道。“刘立红,听你的口气,我好像犯过错误?”

“你没有吗?”那女人没有丝毫示弱。“你做过的事,我还是略知一二。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照这么说,我还真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

“你说把柄也差不多。”

“那我倒要问问清楚,可不能冤枉好人!”镇大卢有些心虚,但还是大声问,想探探对方的底。

“好,我就说一样。有个姓龚的,还是燕京大学毕业的,你在组织学习的时候对她做过什么了?”

“她嘛,是个待查办的对像,三青团,这种人为了保全自己,就像疯狗乱咬人。以为一到妇联告状,自己就很清白了。这是阶级报复,想你这点觉悟还是有的吧?”

那女人冷笑一声:“老实告诉你吧,她并没有来妇联告状,是我想了解你的底细,才找到她谈话,人家斗争了半天才说的。”

“原来你在调查我?”镇大卢心里的火气又高了一层。“既然如此,你可以揭发,去检举。为什么还要和我结婚?”

“我是因为看到你的大节。男人都是偷嘴的猫,哪有见到腥绕着走的?何况你那时单身,再加上那狐狸精也不是个东西。不过现在你有老婆,再这么犯浑,就不是小节。”

“既然说到这里,那我也问问你。你丈夫死的这些年里,你难道没有和男人上过床?”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那女人一愣,话说得坚决,但声音却有些发抖。

“你调查我,我就不能调查你吗?”镇大卢其实对这女人的事一点也不清楚,但防守最好的办法就是进攻,这个道理他曾经百试不殆。于是上前一步,瞪大了眼睛说。“我为什么要犹豫这么长时间?你知道我听了那事后,是什么心情吗?”

那女人可真被吓住了,过了会才说:“那……那不是我情愿的。”

“可后来呢?为什么还有第二次?”镇大卢继续讹诈道。“实话告诉你,他连细节都和我说了。”

“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和你说细节?”那女人突然醒悟是中了镇大卢的计,又恢复了常态。“你以为我是谁,那种乡下来的蠢婆娘?好,我干脆和你挑明了,我是和男人睡过。可我是单身妇女,完全有恋爱结婚的权利,受国家法律的保护。可你呢?那大学生就不说了,你对赵葵花做过什么?你为什么会调出派出所?以为替领导喝了马尿就万事大吉了?公安局政工科的调查材料至今还在我姐姐那儿放着呢!” 

斗了半天,镇大卢觉得自己还在下风。一想将来要和这个女人一块过日子,火气便上到九分,于是狠命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喝道:“你的屁还有没有放完?干脆告诉你,我娶你完全是看人事科长的面子。你要再罗嗦,现在就给我日滚!”

那女人便大哭起来:“好你个姓镇的,原来是为了往上爬才和我结婚!那好,不想和我过就随你的便。但你想想清楚,既然领了结婚证书,这儿的房子就有我的一半。要滚也是你滚!”

镇大卢头一次遇到这种女人,后悔得要命。只是一想人家说的也有道理,结了婚,人家就能当一半的家,又是妇联的干部,哪里能说走就走?可回头再一想,这次如若低了头,将来还会有他抬头的日子吗?一想到这个,便找了把扫帚倒着拿在手里,走到女人跟前,黑着脸道:“今天不给你点教训,明日你还不骑到我头上来拉屎?你要认个错就没事,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

“你还要打人?”那女人见到要动武,反而镇静起来,屁股往上一撅。“好啊,你打啊!你要不动手,就不是人养的!”

这一激便把镇大卢的火气逼到顶头,扔了扫帚,伸手抡了过去,一个巴掌打在女人脸上。那女人吓呆了,却并不害怕,“你,你,你……”了半天,就跑到厨房拿出一把刀来,红了眼直接对着镇大卢冲了过来。镇大卢闪身躲过,见动了真的,心里也就害怕起来,拉了门就逃了出去。

这时已是半夜,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镇大卢没想到新婚之夜竟会闹成这样,更恼火的是现在连个过夜的地方都没有。如果去办公室,人们肯定奇怪,再积极工作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来加班啊。如果去旅店,那还不等于公开说自己被老婆赶出家门,明天全镇都会知道了。走着走着,就来到刘脚子的门前,刚敲了一声,就听到里面二丫在问:“谁啊?”

原来二丫要参加国庆节的大合唱,从团里排练回来才一会儿,洗了脸出来倒水,听是镇大卢的声音,故意问,也是想让屋里刘脚子知道。果然刘脚子立刻走了出来,听到镇大卢答了一声 “是我”,就过去开了门。

“镇长怎么来了?”

“我要借一宿。”边说就往屋里走。

刘脚子想起以前说的话,心里一紧,立刻跟上来小声问:“今天不是您大喜的日子吗?”

“还大喜个屁。”镇大卢骂了一声,就往往床上一躺。“现在你狗日的什么也别问,一会出去找个旅馆,今天我要好好在这儿睡一觉。”

二丫听到这么说,就把刘脚子拉出来小声道:“你要敢走,下次把你那命根子剪下来喂狗!”

“可我不走,怎么睡啊?”

镇大卢便在里面叫:“你狗日的在外面嘀咕什么呢,以为我希罕你老婆下身那几根毛啊,都给我一起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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