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喝酒的夜晚
火车缓缓启动，鲜活的地名让人无限遐想，粉岭，上水，青衣，沙田，似一个个曼妙的女子含笑唤你。让人晕眩的高楼昭示着活色生香的香港到了。
没人来接我，下了火车就有各路巴士。他们告诉我坐哪一路车在哪一站换乘，然后在家中企盼着我的到来。
我期待和一个陌生人的相遇，在陌生的城市里，我们四目相望，欣赏、分离，彼此不说的情愫。我只想有个偶遇，就够了。
一路畅通，双层巴士开得飞快，湿热的空气里蕴含着些许风，汗静静粘在身上透着暧昧。我讨厌这种感觉，似极了上海。
一个月前，姑妈抵达深圳，随行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他们太久没见到亲人，跑来相见一解相思苦。
那晚在丽都下榻。我和姑妈一个房间，望着窗外霓虹闪烁五彩斑斓的夜景，姑妈兴致来了。
拿出一瓶红牌，两只杯子，冰块。敞开窗户，让燥热的气流包围房间。她给我倒上酒，我和六十几岁的她畅饮起来。
姑妈喜烟和酒，抽白万宝路。没人陪她喝酒就自斟自饮，兴致盎然。
姑妈的六个儿女，既不吸烟也不善酒， 姑妈甚觉无趣。她的酒量和烟量都难觅对手，见了我如获至宝，两烟枪加酒鬼实在是难得的组合。这竟也成了她对我疼爱有加的理由。
姑妈令我好奇至极，她到了香港因识字不多，只得进制衣厂作了一名女工。很快结识后来成为她丈夫的男人，早早结婚生子，不再做工。突突噜噜生了六个，三男三女。老六出生三个月，男人暴病身亡，什么也没留下，除了六个相隔很近的孩子。
姑妈平静的语气听不到一丝波澜。
那一年你多大岁数？我问。
我十八岁嫁给他， 他走的时候我33岁。烟在姑妈的脸上缭绕。
我暗暗心惊。
一个年轻的女子拖六个孩子会是怎样的生活？我无法想象。
姑妈自此打住，绝口不提往事。我收藏好表情，缄默不语。她不说我自不会问。
究竟喝了多少杯，记不清了。时间缓缓流动，凝固、停顿。
我和她喝的酣畅淋漓，清晨灰白的天空印在眼里竟生出许多妩媚。
又开启了一瓶，这一次是黑牌。没敢叫她多喝， 对老人危险时刻存在。她亦飘飘欲仙大呼痛快，像个孩子般跟我要酒。
一杯，就一杯。她呵呵地笑。露出可爱面容。
我坚持，烟让她近期咳嗽不已，令儿女们牵挂她。酒能少点就少点吧。
我哄她：明天，再继续。
她露出哀婉的表情，努努嘴，站起身，面向窗外的鱼肚白。
伸伸胳膊踢踢腿，她做起了早操。博得我一笑。
这个曾经风华绝貌的女子头发白了，背亦有些弯曲。
她的身影安静而忧伤，这是她不想让我看到的。
司机提醒我下一站要下车了，我赶紧让自己清醒。
待我下了车，一眼看到姑妈站在车棚里张望。银色的头发轻轻飞舞。
我的心静谧祥和，到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