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原以为万无一失，却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败下阵来，这让卢大成怎么也接受不了。他一方面觉得傅志刚是个十足的饭桶，另一方面则认为是晓米存心害他。如果没有这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和他过不去，他能输吗？尽管法院说了宣判前还有一次调解的机会，而且八成原告也会接受，但这件事的原委领导上却已经清清楚楚，对今后仕途发展可是致使的障碍啊！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晓米撤诉，因为一撤诉就能维持原判。这个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卢大成看来却并非白日说梦。据他对晓米的了解，她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么执著，就因为她这个人的底气很足，有股强大的精神力量在支撑。如果把这个击溃，她就会失去元气，意志就会崩溃，到那时，无论周边有什么人来支持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而要做到这一点，卢大成还有一颗原子弹没有引爆呢。
卢大成让刘一君给晓米打电话，让她立刻来办公室谈话，晓米以为是谈调解的事，所以一会儿就到了。
“我们已经闹成这样，也就不必再搞什么弯弯绕，有件事，我想直来直去。”卢大成把门关好，仍然是一副上级领导的口吻。
“你说吧。”晓米虽然不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但心里却很沉着。
“你先坐下吧，想不想喝水？”卢大成准备软硬兼施。
“谢谢，我不想喝水。”晓米见卢大成走向办公桌，也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你看看这个，但不要激动。”卢大成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晓米面前。
晓米警惕地看了看卢大成，这才拿过看了起来。这是一份给予雷晓米开除处分的通告，理由是隐瞒了一起重大医疗事故，而且拒不认错。最下方是院长苏红的亲笔签名。
在最初的几秒钟内，晓米的脑中一片空白，一下就懵了。她后悔刚才没给自己倒杯水，不然就可以喝上一口，缓解缺氧状态了。
“你们这么做，太卑鄙了！”过了一会儿，晓米才说。
“这也是被你逼的啊。”卢大成观察着晓米的神态，满意地笑了笑说。“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嗯，对了，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要我们死，那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啊？有时候职场的斗争，还真的很尖锐呢。”
“我仅仅是为病人说了几句话，你们就往死里整我，你不觉得很过分吗？”晓米满腹委屈，抗议起来。
“啧啧啧，你这话可不对啊。什么叫我们往死里整你，明明你在要我的命嘛。我们这么做，顶多也只能说是正当防卫。”卢大成觉得已占上风，口气也硬了起来。“不过，你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我现在就可以把这张纸撕掉，而且保证这件事永远不再提起，但条件是你必须撤诉。理由嘛，我也替你想好了，就说巨大儿的手术指征并无硬性标准，而且与原告的初始意图不合。怎么样？这样解决了我们彼此的纠纷，也不会损坏你的面子。我们一切还回到从前的状态，你继续当急救中心的副主任，过些日子，我们把刘主任另行安排，你再升一级，就是科主任一级的医生了，以后什么职称晋级、出国进修都好说。D79你干得不错，我和苏院长正准备通报表彰，号召大家向你学习呢。”
“可要是我不同意呢？”晓米这时已经完全明白了对方的企图，心里倒平静下来。冷冷地问。
卢大成便瞪大了眼睛道：“这可是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还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谈话到此，晓米觉得不可能再有变化的可能，于是便把那份文件放进口袋，迅速站起并走到门边，拧开门就大步跑出。刚才，她虽然看到文件的签名处确实是苏红的笔迹，却不相信院长会做出这种决定。过去有位医生擅自外出手术，而且屡教不改，医生大会都要求给予行政处分了，但最后还是被苏院长阻止下来。现在怎么会突然这么鲁莽呢？
晓米来到苏红的办公室，没有敲门，就径直走了进去。苏红在办公桌前低着头，用手掌支着前额，听见有人进来，看也不看。
“院长，您真的要开除我吗？”晓米把那份文件放在桌上，硬帮帮地问。
苏红似乎并不意外，她过了一会才抬起头，看着晓米，却一言不发。
“这是真的吗？”晓米看着对方两眼发红，好像刚刚哭过，便把口气缓和起来。
苏红还是不说话。
“你看，我们院长可是个菩萨心肠，不忍心呢。”卢大成这时跟了进来说。“但是，国有国法，院有院规，你犯下这么大的错误，又是这种的态度，院长再想帮你也没有办法。院长，您说呢？”
苏红木然地站起，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才说：“晓米，你就撤诉吧。”
卢大成马上说：“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晓米叹了口气，只对着苏红说：“开除我，我也决不撤诉！”
晓米说完就要走，却被苏红叫住：“晓米等一下。”
晓米在门口停下，苦笑着说：“院长，再多说也没用，这回我是吃了称砣铁了心，绝对不会妥协。”
“我想说的是，我支持你。”苏红微笑着看着晓米说。
晓米诧异地愣住，眼泪涌了出来，她想留下来再说几句，却被卢大成一把推出门外。接着，她听到屋里传来拖拽和挣扎的声音，她想再进去，却发现门已经被锁上，卢大成在里面大声咆哮着，而苏红却哭了起来。
晓米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听到有个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说。“雷晓米，你还真是个铁打的金刚，刀枪不入啊。”
晓米转身看着对方，那是个隆着大肚子的产妇，有点面熟，却想不起来是谁了。
“怎么，不认识吗？”
这时晓米一下想起，她是胡玉珍，卢大成的老婆。但晓米只记得见过一次，最近听说住在VIP病房准备分娩呢。
“原来是卢院长的夫人。”晓米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准备走开。
“别走啊。”胡玉珍却一把拉住晓米说。“说起来，你差点就当了卢院长的夫人呢。我们这种关系，不该多说几句吗？”
“您想说什么？”晓米看对方的样子快临产了，不想有刺激言行，温和道。
“别以为和卢大成谈过几天恋爱，我老公就拿你没办法。”胡玉珍却一脸怒气说。“我知道你恨他，原因就是他没看上你，而娶了我。所以，就找机会报复。”
“卢太太，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晓米一听口气不对，就想走开。
“你别走！”胡玉珍用肚子挡着晓米，恶狠狠地说。“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好吧，那就请您说吧。”晓米以前和产妇沟通时，也遇到过不愉快，所以并不恼火，并决定无论对方说什么，都不生气。人家是病人嘛。
“我在网上看到你的视频了。”胡玉珍看到有些医生护士走过来，故意大声说。“原来你还兼职卖肉，真是想不到啊。”
“卢太太，请你说话注意点！”晓米被迫提高了声音警告道。“那是有人陷害我。”
“嘿嘿，你要是个好人，为什么有人要陷害啊？”胡玉珍冷笑道。“你在大家面前人模狗样装正经，背后却和妓女有什么区别？”
“太过分了。”晓米努力控制着自己，正视着对方道。“请您注意自己的身份好不好？”
“就说你是妓女，你能把我怎么样？”胡玉珍双手叉腰，变本加厉骂了起来。“你就是个臭不要脸的婊子，臭婊子！”
晓米没想到这个女人竟会这样撒泼，但作为医生，又不能把她怎么样，只好咬紧了牙关默默忍受着。
周围有些医生看不下去了，有的拉着胡玉珍劝了起来：“咱们回病房吧，现在可不能生气，伤了胎气就麻烦了。”
“你们可别碰我啊。”胡玉珍指着那些医生说。“我的气还没出够呢，谁挡我，谁倒霉。”
晓米便上前一步道：“卢太太，你现在是我们的病人。请让我扶你回病房吧。”
“装！装！我今天就要看看你到底能装到什么时候！”胡玉珍一边说，一边出其不意打了晓米一记耳光，并且继续扯着嗓子叫。“别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你不就想要毁掉我老公的前程吗？那我就给你点颜色看看！”
晓米顽强地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说：“千万别冲动，必须冷静！再冷静！人家也是在为老公着急，就原谅她吧。再说了，如果这时候受到刺激，就很难说会发生什么，那时就难以说清了。”于是，她只对站在一边的医生说了句“请注意发生急产”，就擦着墙边匆匆走开了。
晓米来到地下车库找韩飞。不只是心里有满腹的委屈想找人诉说，更重要的是她想知道今后怎么办？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遭人撑掴，虽然卢大成老婆从小就没教养早有耳闻，但这可不是说句“这种人不值得计较”就能过去的。另外，苏院长的举止也让人百思不解，她似乎并不同意开除的事，但她为什么会签字？而且这么害怕卢大成呢？
韩飞却不在车库，有司机告诉她，昨天晚上出车了，现在睡觉呢。于是晓米来到顶层，推开小门，发现韩飞睡得正香，正在犹豫要不要叫醒，却听韩飞说：“你把门关上吧。”
晓米顺从地关上门，突然间，眼泪就涮涮涮地掉下来，看到韩飞在招手，不知怎么就坐到小床上，一下子就趴在韩飞身上痛哭起来。
韩飞过了好一会，等晓米哭够了才问：“又出什么事了？”
晓米就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还疼吗？”韩飞摸了摸晓米的脸问。
“不疼了。”晓米说着就想坐起来，却发现腰被韩飞揽住了。
“和我一起躺会儿吧。”韩飞说着就把身体往里挪了挪，并张开一条胳膊等待着。晓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隔着被子和韩飞躺在一起，并把头舒舒服服地靠在对方的肩膀上。
“还想再哭吗？”韩飞一动不动问。
“不想了。”晓米看了看天花板，就闭上眼睛说。“现在好多了。”
“但是，我有一件大事要告诉你，你听了得有思想准备。”
“什么事啊？”晓米马上侧过身，看着韩飞不解问。
“我们的检测报告出来了。”
“你是说，HIV？”晓米有些紧张起来。
“别紧张。”韩飞坦然道。“事实已经是这样了，再紧张也不能改变什么，你说呢？”
“结果是什么？”晓米虽然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但看到韩飞很冷静，也就把语气平缓下来。
“我想先问一件事，你可要说出真实的想法，行吗？”韩飞一脸严肃道。
“好吧，你说吧。”晓米点了点头说。
“如果我们都被感染了，你会怎么度过余生呢？”
晓米想想才说：“这个……我还没想过呢。”
“那你愿意不愿意嫁给我呢？”韩飞这时抓紧了晓米的手问。
“当然。”晓米脱口而出，连自己都有些奇怪。
“你当真？”韩飞好像有些不相信。
“我是认真的。”晓米脸红起来。“这事，我早就想过了。”
“真的吗？”韩飞这时却有些意外了。“你说，早就想过了？那是什么时候啊？”
“那天，你来告诉我子宫鉴定的事，我正梦着你呢。”
韩飞不再说话，努力屏住气，在控制着什么。
“不管还有多少年，我们一定会过得很幸福。”晓米说着就翻了个身，把身体全部压在韩飞身上，亲吻起他的嘴来。
“你想躺进来吗？”过了会，韩飞在晓米耳边小声问。
“嗯。”晓米连忙点了点头，又说。“我已经把门关上了。”
“那就快点儿。”韩飞催促道。
晓米迅速脱了外衣，傻呼呼地问：“要不要……全部？”
“我可是什么也没穿，如果你想平等的话……”韩飞带着坏笑说。
“不，我不想平等……我想要你帮我。”晓米这时已经忘掉了一切，一下滑进被窝，死死地抓住韩飞，全身颤抖着，喃喃道。“快点儿……请你快点儿吧……”
“等一下，别着急啊。”韩飞也紧紧地抱着晓米，吻着她的头发说。“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过会儿再说吧。”晓米央求道。“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了。”
“可这事，我一定要先告诉你。是关于检测报告。”韩飞突然笑了起来。“你上我的当了，我们都是阴性呢。”
“真的？”晓米瞬间僵呆，随后也大笑起来。“你太坏了！你这家伙怎么学的这么坏啊！”
“是不是后悔了？”韩飞松开手问。“趁现在什么也没发生，后悔还来得及。”
“你说什么啊？我们都这样了，你敢说什么也没发生？”
韩飞眨眨眼：“那你的意思是说，继续？”
“哎呦。”晓米臊得不行，着急道。“你就坏吧你！”
“可我还是要告诉你……慢点……我是说啊……噢……对对……就这样……我是说啊……我的行医执照下来了……你这扣子怎么这么紧啊……”
……
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晓米体验到生命中最奢侈的幸福。在那迟到的爱情，以及从未有过的缠绵里，她发觉世界上的一切都变得那样的美好，那样的金光灿烂，甚至连卢大成老婆的无礼举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是啊，如果没有那记耳光，她就不会深感委屈，就不会来找韩飞倾诉，那后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难道，这就是命运之神的天工之作，是人生旅途的巧妙安排吗？
就在晓米懒懒地依偎在韩飞身边，玩味着生命里那些不可思议的快乐时，苏红来了电话，让她并通知韩飞一起来大会议室，她有重要事情宣布。
开会定在中午12点，这是大家午餐，没有病人的时候，所以除了卢大成等院领导，各科主任和护士长，大多数的医生都到了。苏红进来时，眼睛有些红肿，陪在一边的是个陌生的中年人，他一坐下就说：“我叫娄家健，是大学附院纪检委的主任。今天受领导班子委托来主持这个会。内容是由苏院长宣布几个人事决定。我在这里强调一下，这些决定都是经过上级领导认真研究过的，宣布后立刻生效。如有异议，可通过正当渠道申诉，无论是口头的，还是书面的，都可以直接与我联系。好，现在就请苏院长讲话。”
没有例行的掌声，大家似乎都意识到这个会的非同寻常，相互间没有耳语，都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耳朵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红站了起来，手上拿着一张纸，看了看，却放下道：“大家都知道，最近我们医院发生了一起医疗诉讼，可以说，这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官司。说它特殊，就是因为原告方的代理人，正是我们医院的医生雷晓米。”
晓米听到这儿心里想：“就算是被开除，也要表现得很坚强。”她看了看坐在身边的韩飞，不由得抓住了他的手，而对方也握紧了她的手作为回应，这让她不仅感觉到了温暖，更充满了一种正义感。只要有他在身边，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呢。
“首先，我想要说的是，在这起诉讼中，我作为一院之长，观念是有问题的，是错误的。”苏红接着说。“由于我只想打赢这场官司，也影响了某些同事的错误想法，甚至在这种错误观念的引导下，发生了违法乱纪的事。在这里，我郑重宣布，虽然省级鉴定没有表明我们的手术与病人的死亡有因果关系，但手术并不规范，我们医方负有一定的责任。”
这个结论让晓米有些意外，她感激地看着苏红，把韩飞的手握得更紧了。
“第二，现已查明，我院律师顾问傅志刚先生，不仅伪造履历，而且在诉讼期间违背律师操守，并有不法行为，现在有关部门已经在侦察调查。为此，本院决定与其解除聘用关系。”
坐在卢大成身边的傅志刚立刻大叫起来：“抗议！我严重抗议！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卢院长授意的，有什么不法行为，也应该由卢院长担当责任。”
卢大成立刻反驳道：“你胡说什么？诬陷他人要罪加一等，你还是回去好好反省吧。”
傅志刚便呼着粗气，走到门边，用手指着卢大成道：“你的事，都在我手里。我们走着瞧！”
苏红对此似乎没有听到，继续发言道：“第三，卢大成医生施行剖宫产手术时，在切开子宫肌层的同时破膜，系违规操作。事后又指使他人对切口进行毁损，虽然没有实现，但已经违背了医生的职业道德。对此，我提议给予卢大成医生行政处分，同时也请求上级也给予我处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下面请娄主任讲话。”
不等纪委领导开口，卢大成便说：“我可以说几句吗？”
纪律娄主任便点点头道：“请吧。”
卢大成脸无愧色，丝毫没有内疚的神情，理直气壮道：“有些做法，虽然不那么完美，但我始终是为了维护医院的声誉，我想这一点，不仅苏院长知道，娄主任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我现在要说的是，那个切口并不违规，相反，它是一种合理的探索。大家都知道，剖宫产有一个基本的要求，就是速度要快，因为在许多情况下，胎儿的生死就决定于手术医生的快慢。我必须重申，同时破膜对剖宫产来说是一种进步，就如剖宫产术从传统的纵切口，发展到目前的子宫下段横切口一样，它有一个被人们逐渐接受的过程。我相信在不远的将来，当医生们普遍采用同时破膜术式的时候，会如何嘲笑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如果你们不想当历史的罪人，那就请采取一种更为明智的态度，不要对有创意的医生横加指责。可以告诉大家，我可以接收处分，但我会用事实来证明，我是正确的。我会为医学的进步作出应有的牺牲，我会为自己感到自豪和骄傲！”
卢大成说完，就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会场上鸦雀无声，很多人都被卢大成的震住了。
娄主任看了看苏红，问：“您还有什么要说吗？”
苏红摇摇头说：“没有。”
“那就到这里吧。”
娄主任刚要宣布散会，晓米却见韩飞站了起来，问：“我可以说几句吗？”
“您是？”娄主任显然不认识韩飞。
“我是D79的司机。”韩飞自我介绍道。
“以后再找机会吧。”娄主任笑了笑，就对大家说。“今天的会到止结束。”
“不。”苏红却示意大家重新坐下说。“我忘了给大家介绍了。他叫韩飞，我昨天刚刚看了资料，他其实是位很有成就的胸心外科医生，曾经获得过国际外科学会颁发的‘国际学者奖’。只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暂时在做救护车的司机工作。”
“他已经重新拿到行医执照了。”晓米立刻补充道。
娄主任便冲韩飞点点头：“那您想说什么呢？”
韩飞便说：“我觉得，卢院长刚才的话不太合适。”
会场上纷纷议论起来。
“大家静一静。”苏红对大家做了个手势，才对韩飞说。“你能说得具体一些吗？”
“国外不少医院，要求外科医生也要学会剖宫产。所以，我对产科手术略知一二。”韩飞这时悄悄握了握晓米的手，才接着说：“八十多年前，人们在产时猝死的产妇肺血管中发现了胎儿成分，从那时候起，这种不久以后就被称为‘羊水栓塞’的并发症就成为产科学界研究的重点。尽管发病机制至今也不明了，但有一点却是所有医生的共识，就是在分娩时，不能让羊水进入母体血管。”
许多人都在默默地点头，还有一个医生干脆叫出声来：“你说得对，这是最起码的要求。”
韩飞继续说：“就手术而言，速度是一把双刃剑。在紧急情况下，我们的手快些，就能救命。但子宫肌层的切口，却绝对与产妇的生命无关，几秒钟是否就决定了胎儿的生死，我也表示怀疑。所以，我们必须遵行手术规范，尽量不让羊水进入血窦。这样的操作不是什么医生的发明，不是什么创意，而是用许多产妇的生命换来的经验教训。”
大家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散会后，苏红特意走到韩飞身边说：“我们要召开一个预防羊水栓塞的手术讨论会，也希望你能参加。”
韩飞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见病房的护士长匆匆跑过来，对苏红小声说：“不好了，卢院长要用自己的老婆来做验证呢。”
苏红不解问：“验证什么？”
“验证他做的子宫切口没有错啊。还请了不少人来观摩。您看怎么办？”
“这不是瞎胡闹嘛！”苏红急了，忙问。“他们在哪里？”
“在麻醉室呢。”
苏红想了想，就对一直站在身边的晓米说：“你看下卢院长夫人的病例，再找管床医生商量一下，如果不能顺产，她的手术你来做。”
晓米看到韩飞在冲自己点着头，就说：“行，您就放心吧。”
苏红来到麻醉室，就见卢大成和胡玉生在吵架。
“你是在发疯！完全失去了理智！”胡玉生对卢大成严正道。“她的羊水三度污染，很可能并发羊水栓塞！”
“要是羊水好，我还不做呢。”卢大成冷笑着说。“我就是要让大家看看，这样的切口怎么就不规范了？”
“不行，我不同意！”胡世生接着就对站在一边的苏姗姗说。“还是尽量顺产吧。”
“世生，这事恐怕还由不得你来作主吧？”卢大成说着，就拿出一张手术知情通知书来说。“我是病人的丈夫，而且病人自己也是同意的，你可以看看，她签了字呢。”
胡世生却不看那通知书，走到胡玉珍面前问：“你真的同意吗？”
胡玉珍闭着眼睛说：“这事你就别管了。我不能让雷晓米得逞，你就听大生一回吧。”
胡世生长叹一口气，就跑了出去。
苏红正想说话，就见晓米拿着病例走过来，说：“脐带缠绕，还真有手术指征。”
“那好，这台手术由晓米医生主刀，姗姗你当助手。”苏红当机立断做了安排，才对卢大成说：“卢院长，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你太太现在是我们的病人，可不能意气用事啊。”
卢大成什么话也不说，大步走了出去。
苏红没去追，却看着姗姗叮嘱道：“这台手术一定要多加小心，如有什么意外，一定要听晓米医生的。”然后才对晓米说。“我得去和卢院长好好谈一谈。手术就拜托了，赶紧洗手吧。”
晓米点点头，却没有立刻去洗手，而是把姗姗叫到隔壁的术后恢复间，看看四周没有人，才小声说：“我看有点像早剥呢。”
姗姗皱着眉不解道：“没有症状啊？刚才我查过了。”
“她有长年的吸烟史，血压偏高，近期又老躺在床上，刚才还这么激动。这都是危险因素啊。”晓米耐心说。
“你是担心……”姗姗看着晓米，没有说出那个敏感的病名。
“反正，我们一定要小心。另外，我想通知一下刘主任，作好抢救准备。你先去洗手吧。”
因为要等麻醉，还有点时间，晓米说完，就出来找到刘一君，把想法说了出来。
“这个已经准备好了。”刘一君却笑笑说。“是卢院长亲自吩咐的。”
“这么说，他也想到这一层了？”晓米有些意外问。
“自己老婆，又是胡董的女儿，他敢开玩笑吗？”刘一君认真说。“卢院长这是在铤而走险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面子就这么重要吗？”
晓米不敢多说，赶紧回到手术室，见姗姗还在刷手，就说：“今天可不利索呀。”
“我是故意等你呢。”
“等我？”晓米看着姗姗问。“为什么呀？”
“我得告诉你一件事。”姗姗看着刷子笑了笑说。“上次那个早剥，你是对的。”
晓米想了想才说：“你是说D79吗？”
“是啊，我得向您道歉啊。”姗姗看着晓米说。“我妈说了，都是卢大成一手安排的，但我也想跟你叫板。你就原谅我吧。”
“这可不像你啊。”晓米突然想开玩笑，让手术前的心情轻松起来，于是凑近了对方问。“你和钟悦是不是好上啦？”
“何止是好上了。”姗姗苦着脸说。“这个月的例假都超过十来天啦。”
“这么快啊。恭喜恭喜啊。”
“恭喜什么呀，我还想多玩几年呢。”
一个护士过来通知说，手术安排在6号。晓米和姗姗这才进入状况。两个上台后，分别在主刀和助手的位置站定，晓米照例让巡回护士再核对一下病人的姓名。不料巡回迟疑了一下说：“卢院长说，病人血压有点高，别的一切正常。”
晓米听着有点奇怪，就向档板后面看了看，发现病人的脸被一块铺巾遮住，就过去掀开看了看，一下就愣住了。
原来病人根本不是胡玉珍。
“原来的病人呢？”晓米大声问巡回。“病人胡玉珍在哪里？”
“她……她在8号呢。”那巡回低着头，看了看周围的护士才小声回答。“是卢院长不让我们说的。”
“糟了！”晓米猛醒过来，对姗姗说了声“这台等一下”，就让护士包了手，一下冲了出去。
8号手术室的剖宫产已近尾声，新生儿发出响亮的哭声，卢大成和一个进修医生正在做最后的缝合。看到晓米进来，卢大成得意地笑了笑，说：“一会我要召开新闻发布会，你也来听听吧。”
晓米没想到卢大成会用调包计，不过现在手术已经完成，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只好回到6号手术室，她先坐了一会，让心情平静了才上台，但换了姗姗做主刀。
这个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姗姗对胡玉珍的手术本来就没什么兴趣，现在听说没有事，也就全力以赴自己的手术了。
手术室是医院的心脏，只要“手术中”的字灯一亮，就与世隔绝，而手术医生也只关心眼前的病人。可等电子记时灯熄灭，晓米和姗姗从手术室走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医院正处于一片混乱之中。
“不好了，卢院长的妻子出事了！”守在门外的孙小英一看到晓米，就跑过来说。“胡医生特别让我来告诉，让你千万别去参加抢救。”
“到底出了什么事？”晓米已经有所预感，但还是问了一句。
“就是你最担心的，产后并发的羊水栓塞啊！”
“病人在哪儿？”
“已经进了ICU，在做体外循环呢。”
“体外循环？”晓米一边走，一边疑惑地问。“什么体外循环？”
“我也不是太清楚。”孙小巧跟在晓米后面，想了一下突然说。“对了，准确地说是体外肺膜氧和。因为病人生命体征消失了，苏院长特意把你父亲接来的。还有韩司机，不，是韩飞医生也在抢救呢。”
晓米这时顾不上多问，就向重症监护室跑了过去。刚到门口，就见卢大成被一群记者包围着，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
“这完全是一起意外！各位，我向各位保证，绝对是一起意外。”卢大成这时看到了晓米，竟然哈哈笑了起来，指着她说。“她切除了一个健全的子宫，隐瞒了这么多年，这才是真正违反了医生的职业道德，你们一定要把这件事揭露出来！雷晓米，你不要以为有曲教授，有苏院长罩着你，就可以逃避责任，休想！你必须开除！你让我死，我也不会让你活！开除，你必须开除！哈哈哈……”
晓米异常冷静地看着他，没有一点委屈和愤怒的感觉，相反，只有可怜。是的，她觉得卢大成很可怜，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啊？这世界上，有什么比人的生命更重要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