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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血残阳---父母的口述史  作者:倚云

(人气:13781  发表日期:2014年07月07日 15:51:00)



纪念七七事变,我给大家讲过故事吧,都是真事哈-倚云 (2629字节 阅读:303次  今天12:26) 



开始由西往东这段永定河的北岸,现在房地产红火得很,要建第二机场呢-倚云 (2209字节 阅读:102次 今天12:42) 





正文:

   我的老家,也就是我父亲家,是在永定河下游的北岸,河北廊坊与北京大兴交接的地方。当然,那时没分河北、北京。母亲的娘家在永定河南岸,与父亲的家隔了条永定河。永定河在北京与河北固安交界的地方拐了弯,从由北往南变成由西往东,河滩变得更宽,然后往东南流淌,入海河再入大海。我的家就在由西往东这段永定河的北岸。现在河里没水了,河滩上是一片荒漠,人们甚至都在河滩里盖房和种庄稼了,站在河堤上完全可以体验大漠空旷的荒凉感,尤其是在落日的时候,血红的残阳落向西山,那是一种荒凉美。

    残阳如血,是的,这比喻很好。天气好的时候,站在河堤四下张望,华北大平原真是无遮无挡,一览无余。东、南和北方都能一眼望到地平线。往西,不,是往西北方向看,而且在太阳快要落山时看,西北方向是山的影子。小时侯感觉,那时的山影好远好远啊,甚至都怀疑那是山吗,我能到那里吗?太阳红彤彤的,就要溶入西北方向的山影了,它一部分被云彩遮住,把云彩也烧得成了紫红色,那真的是残阳如血。

    父亲告诉我,那就是山。在过去闹日本的时候,那边的天也红过,是在晚上红的,红得吓人,红了半边天呢。红过几天以后,就闹绿豆蝇,象黑云彩一样的绿豆蝇自东南向西北遮天避日的飞过去,那是打仗死人了,应该是死了很多人,要不哪儿来那么多的绿豆蝇呢。那天早晨,从村东口走过来一个人,那人灰蒙蒙的,走近了才看出来,是个兵,身上全是血,衣服都不成样了,一条一缕的,他身上背着一把大刀,走得很吃力。人们围过来,他说了:“乡亲们,我是二十九军大刀队的,我们在北边和日本人打仗了,我们大刀队都打散了,前天晚上我们一拨人和日本一拨人又遭遇了,我们拿大刀砍了日本人的脑袋,弟兄们死的死散的散,我是从死尸堆下面爬着跑出来的。乡亲们呢,我们的队伍散了,我还得走,你们给我点吃的,给我换件衣裳吧,我把这把刀给你们留下。”那人走了,留下了他的大刀。我后来想,那人所说的“在北边和日本人打仗”,“前天晚上和日本人又遭遇”这些信息,说明他是在打仗后走了一两天才到的我老家这边,那仗应该就是“七七卢沟桥事变”,那是大仗,应该死了不少人,要不,为什么飞去那么多绿豆蝇呢,天热,那是去粽人的腐尸。

    早在1980年代的一天,那时还小,我曾回老家休假,邻居家拆猪圈盖房。那是很老的一个猪圈,在猪圈的残墙里挖出了一把大刀,大刀都是锈,刀背下部有凹槽,刀身有两尺多长,已经横向开裂,刀把有一尺长,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我们用石头将它磨出来,刀身依然很亮。我们拿着玩,当时谁也没去想象它的出处,现在想来,就应该是那个兵留下的那把刀吧,因为前些天看电视里看过,二十九军使用的大刀就是哪个样!

    那时老家还有一把小巧的军镐,据说也是过去战争时期留下来的,从军镐的外型看,它应该是插在士兵背包里那种,好象纪录片里也演过,应该是挖战壕用的,也是日本人打仗留的遗物。 

    是的,日本人到我们这里来过,日本人来时,村里有人组织我父亲他们一帮小孩打着小旗去迎接,唉,到任何时候,我们中国人也有这样的奴才,只是父亲当年应该是很小,还是孩子。父亲记得,日本人骑着高高的大洋马,挨个摸一摸小孩子们的头,亲切而和蔼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大马糖,挨个地分发给小孩子们,这情景,现在想来与姜文的电影《鬼子来了》一开始与小孩们玩耍的片段很象,看来,姜文的电影是真实的。

    再后来,日本人就要过永定河了,接着往南打,他们来到永定河的岸边,难过河。那时的永定河水大,河滩也很宽,沿着岸边伸向河道里河滩是平坦坦的沙地,看上去十分好走,但从没有人真的上去走过。不明事理的人不知道,这平坦坦的沙地只是表象,沙板下方---实际上暗伏着险象和杀机——都是些沼泽泥潭,人一旦陷下去就别想再活着出来。过去,有经验的人在此遇险时的策略是躺倒滚过,只要那层沙板不破,人陷不下去就会没事。日本人不知道这些,据说有个骑马的军官,连人带马都陷下去了,尸首都找不到,因为下面的泥浆水是流动的,人和马就不知顺着河流到那里去了。对此,乡亲们说,是这个日本狗官杀人太多做恶太多了,老天把他收回去了。

    日本人过了永定河,就不象在永定河河北岸象对小孩子们这样的亲切而和蔼了,也许那是战区,我母亲回忆的情景就十分可怕。母亲当时应该是在她的姥姥家。哪天早晨,鬼子来了,冲进了村子,人们吓得四处奔逃。姥姥和姥爷因为舍不得家,没有逃出去。鬼子冲进院子,看见牛棚里有牛拦和牛粪,就端着上了刺刀的枪向姥爷“要牛的”,姥爷解释牛是替别人养的,拉出去了没在家,鬼子不听就拿枪托打他,姥姥见此情景,就给鬼子跪下磕头,可鬼子仍然照样狠命的打。这时,外面响起哨声和吆喝声,这个鬼子端枪就朝姥爷的腿桶了两刀,跑走了。

    那天,人们都跑乱了,母亲也随着人群朝村外跑,跑到村东口,发现地上有哩哩啦啦的血迹,她和两个同伴就猜想是谁受伤了,血迹一直朝向路边一处茂密的树林,她们也跟着跑进了那片丛林,那是一块坟地,绕过坟头她们就看到受了伤,倦曲在坟头边草沟里她的姥爷。老人气喘吁吁,脸色煞白,惊恐地叫她们别停留,快走。这就是我从母亲口中得到的关于她的的姥姥和姥爷仅存的一点信息和印象。

    那些天,兵荒马乱,人们四处逃跑避难,母亲先与同伴跑到了北面永定河边一个叫僧法头的村子,女人们都躲在里屋,年轻的拿锅灰抹了脸,一两个会说话的年老的女人和男人把守在门口,时而甚至能听到院子里有人喊要“看花姑娘的”。外面的人就设法支应和哄骗,等喊的人一走,这些女人们就又四处奔逃。就这样,母亲在外面跑了十多天。十多天后局势稍微平静下来,有人说鬼子朝南边打下去了,母亲就朝家的方向走回来。远远的她看见大堤上有日本的军车在拉战死士兵的尸体,有些尸体的腿还耷拉到汽车后槽邦的外面,这些尸体被拉到大堤北坡下面的几棵大杨树树下,那里搭起了木柴火堆,有人正在浇汽油焚烧死尸。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凄凄味儿”,让人恶心难受,这是母亲的原话。我曾问过母亲,到底什么是ˋ凄凄味儿ˊ,母亲“说不清,就是烧死人的味儿。”母亲的家在焚尸场的下风口,离得又近,所以,没在家呆两天,母亲就又离家逃走了,受不了哪个味儿。

    可见,在永定河的南边,中国军队和日本人还在打,而且还打死了不少日本人。母亲曾回忆说,在一个刚打完的战场的拂晓,她的舅姥爷去拣洋落儿,也就是去拣拾战场上的遗物,那是要冒生命危险的。他算去的晚的,拣到了两张日本军毯,呢子的,质地优良。据说去的早的有拣到几杆快枪的,那就十分了得了,因为那时中国军人的武器都很落后呢。

    那年,兵荒马乱,人们四处逃荒,地里的庄稼熟了也没人收。父亲曾说:“说也奇了,越是这兵荒马乱的年景收成越好,可没人敢收,都糟毁了。”但是,父亲家的那边也象母亲家的那边一样逃荒了吗?还是父亲说的就是母亲家的那边?虽然按今天的眼光,他们的家离得也不太远,但在那时,就很远了,一个在永定河南,一个在永定河北,而永定河,却是天险,很难过去的。

    后来,母亲他们逃到了永定河的北岸,有个村子就在岸边,离我家也就是我父亲的家才8里路,哪个村子里有个外国人开的教堂,教堂里有人给逃荒的难民施舍玉米粥,教堂上插了白底红字的十字旗,日本人的飞机看见十字旗就不轰炸了。教堂里和教堂前的大场上白天黑夜都挤满了人,这个地方其实就是难民营,或者甚至还不如难民营,在这里,人挨着人挤着人,人群的密度相当大,有的人在糟乱时被踩死,晚上睡觉都没个地方,这是炼狱,是人间地狱。但不来这里,人们又去哪里呢。
网友评论-------------------------------------------------------------------
  写的很生动,仿佛历历在目,支持作者。 kico 2014/07/25 1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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