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痛分娩》01章 作者：武林
(人气：20813 发表日期：2014年11月03日 16:02:14)
第01章
魏丽丽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孕妇疼得死去活来，声嘶力竭地要求做剖宫产，却没有任何指征。守在床边的朱爱萍和赵新不知如何是好，正叫她过去，手机却响了。
电话是朱爱萍打来的，她说医院后门口停着一辆警车，还看到院长陪着两位警官去了新楼。魏丽丽尽管有思想准备，还是紧张起来。新楼是审查郑伟的地方，听院办的人说，如果自己能从楼里走出来，那就没事；但如果被警察带走，那就意味着司法介入，触犯刑律了。
魏丽丽匆匆忙忙抹了把脸就飞快下楼，截了辆出租就直奔医院后门。那儿离新楼不远，有些偏僻，稀稀拉拉的小树前是条通往热闹街区的水泥道。这会儿，不少半大不小的孩子在那儿玩滑板，对停在路边的警车一点也没兴趣。
刚下车，就见朱爱萍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凑近魏丽丽小声说：“他们出来了。”
魏丽丽连忙看着大门，果然不一会，郑伟夹在两个警察的中间出来。虽然没带手铐，但神态完全像个犯人。警车已经发动，车上下来一个警察把旁门拉开，就在郑伟刚要钻进车厢的一刻，魏丽丽也不知道是从那里来的勇气，大叫一声：“请等一下！”就向郑伟奔了过去。
警察们都本能地把手伸向腰间，郑伟慌忙解释：“别别别！她，她是我同事，第一产科的魏主任。”
显然魏丽丽的头衔起了作用，带队的警官脸色立刻好看起来，还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您。魏主任，您有什么事吗？”
“我想和他说几句，可以吗？”魏丽丽眼巴巴地看着警官，又说。“我和他不是一般关系。”
那警官想了想才回答：“好吧。但不能谈案子，只能说私事。还有，只能给你两分钟，必须当着我们的面。”
魏丽丽连忙说：“好的好的，足够了。”说着就看着郑伟说。“不管出了什么事，你坐多少年的牢，我都会等着你。”
郑伟的眼圈儿一下就红了，却别过头去粗着嗓子说：“别这样。我已经写了信，一会院办的人会交给你。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要分手？”魏丽丽瞪大了眼睛道。“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清楚。难道出了点事，就一定要分手吗？”
“可我们毕竟还没登记结婚呀。”
“那你从前说的话都是骗我的？”
郑伟沉默了片刻，突然神经质地笑了笑说：“对不起啊，那都是为了我当院长要拉你一票。没想到你还当了真，也太幼稚了……”
郑伟话声未落，魏丽丽就扇了他一个大嘴巴，把警察们都吓了一跳。当然，魏丽丽自己也惊呆了，甚至有了休克感，警车是怎么开走的都不知道。
就在她呆呆地看着警车驶远时，那群玩滑板的人呼呼呼地从她身体两侧飞过，其中有人直接撞到她身上，她一个趔趄没站稳，就摔倒在地，并感觉到右手一阵放射性的疼痛。
“魏主任！”朱爱萍飞快跑过来，把魏丽丽扶起，看着已经在流血的右手说。“手没事吧？”
“没事。”魏丽丽嘴上这么说，却觉得右手腕到指尖有些发麻。
朱爱萍不及细问，就要去追那肇事者，可那帮人的速度很快，一转眼都已经滑得很远了。
“怎么办？要不要报警啊？”朱爱萍重新回到魏丽丽身边说。“这些人老在这儿玩，一定能够查出来。”
“算了，都是本院职工的孩子。”魏丽丽扭动着手腕说。“可能过一会儿就好了。”
“真的没事吗？”朱爱萍不放心地问。
“不会有事的。”魏丽丽这时又回到郑伟身上，像是对自己说。“我怎么会打他呢？”
朱爱萍则笑笑：“你对他这么好，他却利用你。这种人，我也会打啊。”
“不，这不是他的心里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魏丽丽摇摇头说。“他怎么会利用我呢？难道我是三岁的孩子，这么没主见吗？”
朱爱萍马上附和道：“对对对，郑院长这么说是不想连累您，想让你和他断关系，也是好心啊。”
“可我打了他。”魏丽丽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打他也是应该的。谁让他说这种话呢，就该打，我坚决支持您。”
“这事别给我传出去。”魏丽丽这时长叹了一口气，叮嘱朱爱萍。“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听见没有？”
朱爱萍点点头，犹豫了一会说：“魏主任，其实我有事找您呢。”
“说吧，什么事。”魏丽丽说着，又摸了摸手腕，就向医院里走去。
“今天是我进修最后一天了，留院的事，您是不是帮我再说说？”朱爱萍紧跟在魏丽丽身后道。“纱布的事，我原来单位也知道了，他们不想再续聘，您说我该怎么办啊？”
把纱布遗留病人腹腔是个大事故，没有让朱爱萍马上离开，是因为进修快结束了，也是魏丽丽拼命努力的结果。现在的医患关系这么紧张，哪家医院敢收这样的医生啊。
“不能去林娜那儿吗？”魏丽丽不太有把握地问，因为她知道朱爱萍和林娜的关系一直不太好。
“她已经明着拒绝了，也是怕影响不好。”朱爱萍伤心道。
“有机会我问问别的医院。别着急，会有办法的。”魏丽丽心里虽然没有底，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年轻医生的前途给毁了，便又说。“今天最后一天，各方面更要注意，我们快走吧。”
朱爱萍这才高兴起来问：“您今天不去开会啦？”
一句话提醒了魏丽丽，今天省一院有个现场交流会，昨天例会上就说过，晚上于海燕还来电话，反复叮嘱不见不散呢。
省第一医院妇产科大楼的门口插了许多彩旗，大门上方拉着一条红底白字的大标语：“热烈欢迎省卫计委领导莅临流动人口孕产妇就诊点现场经验交流会”。要不是医院对噪音有严格限制，妇产科大主任于海燕还想在领导进门的时候敲上一阵锣鼓呢。
这个现场会是于海燕主动要求召开的。她的想法是：既然做出成绩，就要广而告之。现在不是默默做好事的时代了，领导不知道，群众不知道，那不等于你白做了吗？当然，最根本的目的，还是想让领导知道这项活动的艰难。
“流动人口孕产妇就诊点”说白了就是让经济条件不好的外来人口少交费生孩子。这绝对是个大好事，也是上级领导要求开办的项目，并拿出一部分资金做后盾。但开张后才发现许多让人头痛的事，比如下拨的资金根本不够用，医护人员的调动很棘手，而怎么才能知道前来就诊的病人就是贫困人口，在鉴别上也有巨大困难。这些问题，都必须让领导知道。不然你在这儿做牺牲，人家还以为你得到多大的好处呢。
但今天的事有点出乎她的预料，省卫计委的曾主任刚在贵宾室坐了十分钟，她就开始后悔了。
“真的有这么多病人吗？”曾主任满脸狐疑，指着汇报材料上的一个数字问坐在旁边的江帆。
江帆是不久前刚刚任命的副院长，也是于海燕的老公，听到领导这么问，心里开始打起鼓来。这个数字是早晨于海燕自作主张定下的，他不同意也没办法，因为院办已经打印装订，都装进与会者的材料袋里了。这也是老婆的风格：她决定的事儿，谁也阻挡不住。
“就是这个数字。”坐在另一侧的于海燕十分冷静地说。“其实更准确地说，是一千六百零二人，但为了让领导一目了然，就写一千六了。”
“就诊点开张六个月。”曾主任心算了一下接着说。“按这个数字计算，每天平均接诊九个病人，可刚才我看了一下，才三张产床，你们忙得过来吗？”
于海燕却不紧不慢道：“曾主任也许还不知道，我们接诊的不只是临产妇，还有中早期的孕妇呢。”
“那就得写清楚。”曾主任毫不含糊道。“我可是按产妇的人头数给你们拨的款，这么混着写，不是明摆着想多要钱嘛？弄虚作假，可不行啊！”
江帆见曾主任的脸色不好，忙说：“这个我们确实在写法上有误，一会开会，我解释一下。”
“我觉得曾主任知道就行了，对外还是用这个数字为好。”于海燕却口气坚决地插话。“这个就诊点，是曾主任您亲自抓的项目，宣传的是正能量，体现的是对流动人口中的贫困孕产妇提供帮助。这是个大方向，我们也是这么做的。至于具体数字有些出入我觉得并不重要。再说，要让媒体知道了，他们做起文章来，就不只是我们就诊点被动啊。”
曾主任哼了一声道：“都说于主任的嘴皮子厉害，今天我也算是领教了。”又看着江帆说。“你们俩口子是不是都是老婆说了算啊？”
江帆忙回答：“工作上倒不是。”
“我看很难说吧。”曾主任笑了一下，又严肃道。“我们做好事，不是为了吹牛。这个数字一定要改，一定要实事求是。省卫计委的名誉不用你们考虑，还是多想想自己吧。”
于海燕和江帆都知道曾主任在发火，便不敢再吭声，正尴尬，有人推门进来，于海燕像是找到救星似地忙站起来替曾主任介绍：“他就是刚从国外回来的陈大卫教授，难产诊疗专家，活动水中分娩的发明人，他最近出版的专著《难产儿的处置与产伤》还受到世卫组织专家的好评呢。”
曾主任仔细打量着这位神态儒雅，并长得十分帅气的中年人，立刻满脸堆笑道：“欢迎欢迎，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像您这样的人才啊。”
于海燕抓紧时机向江帆使眼色，江帆便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会场吧。”
曾主任边走边问陈大卫的生活安排，住在哪里，家眷来了没有，语气温和无比。
“人家还没结婚呢。”于海燕笑嘻嘻地八卦道。“曾主任有兴趣给他物色一位夫人吗？”
“这个还是你来吧，现在的媒婆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曾主任也轻轻松松回应。 “万一将来闹矛盾，第一个挨骂的就是我，才不上你的圈套呢。”
江帆听到这儿便松了口气，刚才剑拔弩张的阵势算是过去了。趁着曾主任和陈大卫谈得热乎，便凑近了老婆小声说：“一会说话一定要注意，尽量少说话。”
于海燕则瞪了他一眼，身子一扭就走进了会场。
会议室四十几张椅子基本坐满，但于海燕看了一眼就知道，全市几十家医院，也就来了十几个人，其余的都是她预先安排的进修生和实习生，并叮嘱好了不穿工作服。但她看到大学附院第一产科的魏丽丽就高兴起来，闺蜜就是闺蜜，关键时刻就是肯帮忙啊。她们曾是大学时代的同学，后来虽然不在一家医院，但关系却一直没断。伊丽莎白医院也没食言，老院长苏红带着女儿林娜和新聘任的副院长贾天书都已经在座。这是昨天晚上电话里说好的，但人家来并不是为了学习什么经验，而是另有他求，苏红一直想和省一院联合起来做项目，提升她医院的档次。当然，中午招待领导的饭局也会由她来买单，民营医院出点血也是当下的惯例啊。
曾主任把陈大卫安排在身边坐下，就示意江帆开始。江帆拿出打印好的稿子，刚念出“尊敬的”三个字，就被曾主任打断。
“你的讲话如果已经打印就别念了，时间有限，直接谈问题吧。”曾主任又变成贵宾室的那副严肃面孔，加重了语气说。“这个项目是我亲自抓的，请各位不要歌功颂德，也别把我当成道具。今天来的，都是各医院有丰富临床经验的医生、专家和领导，大家一定对流动人口中的贫困孕产妇如何实行低收费有不少疑问，省一院在这方面已经有了半年多的实践经验。于主任，您说呢？”
“那就请各位提问，我能回答的就回答，不能回答的就请各位发表高见。”于海燕见曾主任如此干练，也就索性按同一风格说起话来。但等了一会都不见有人说话，眼看就要冷场，便看着魏丽丽说。“魏主任，你们医院可是省里的老大，就开个头吧。”
魏丽丽正在翻阅发放的资料，听到于海燕这么说，马上问：“这个就诊点一共有多少医护人员？是固定人员，还是从各科室临时安排值班？这方面材料上没有写，可以说明一下吗？”
于海燕心里想，这可是个关键问题，如果说得好，领导会知道这项工作的艰难，那功劳也就不言而喻了。但如果表述得不好，领导就会认为你不负责任，在敷衍了事。幸好对此她早有准备，于是便点点头说：“就诊点最大的困难就是人员的配置……”
不过，于海燕刚开了个头就被打断了，一位护士匆匆忙忙跑进来，神色慌张地对她说：“于主任，有个‘乌龟征’，护士长请求床前会诊！”
会场上立刻议论起来，不少人都知道“乌龟征”就是肩难产，胎头娩出后，胎儿前肩被嵌顿于耻骨联合上方，时间长了轻者造成锁骨骨折，重者可引起脑瘫，甚至死亡。
于海燕暗暗叫苦，这种可恨的病例偏偏在召开现场会的时候发生，不是存心跟她过不去吗？但转念一想，如果能顺利解决，也好让领导和同仁见识见识本院的实力，坏事不定会变成好事呢。于是立刻和陈大卫商量起来。
陈大卫倒是显得胸有成竹，便对曾主任说：“我去看看。”说完就走了出去。
曾主任见此，干脆就说休会，大家都跑到产房隔壁的观摩室去观战。
魏丽丽也跟着大家走了进去，只见观摩室的扬声器已经接通，显示屏也全部打开，产房的情况一目了然。于海燕、陈大卫及麻醉科和新生儿科的医生已经换上手术服到位，负责接生的护士长江虹正在指挥护士把孕妇的大腿拼命往上抬，努力贴近腹壁。魏丽丽知道，这么做的目的是要让孕妇的体位有效地上移耻骨联合的位置，解脱胎儿的前肩。但经过几次努力，却没成功。这时，产房又来了位年轻人，尽管他戴着口罩，魏丽丽却觉得有些面熟，可想了半天就是记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只见那年轻人对陈大卫说，“能不能让我试试Woods法？”陈大卫便看着于海燕，于海燕立刻表示同意。魏丽丽对Woods法也很熟悉，即要让已经入盆的后肩通过旋转变成前肩，从而让嵌入的前肩松解，娩出胎儿。这种手法需要较高的技术，因为稍有松懈就可能伤及胎儿的臂丛神经，严重的可能会瘫痪。十分钟过去了，年轻人尽管技术熟练，还是没有达到目的。接下来于海燕亲自上阵，企图握住胎儿后上肢及手臂，沿胎儿胸面部滑出，牵引胎头使前肩入盆。遗憾的是仍然以失败告终。
观摩室里的气氛越来越显得凝重。曾主任不是产科出身，对这种十分专业的事自然不会发表意见，只是盯着屏幕问江帆：“这种情况多见吗？”
“倒不是很多见，但贫困地区的发生率要比城市多一些。”江帆说完，就转身对魏丽丽说。“魏主任，你也帮着想想办法。”
站在魏丽丽身边的贾天书这时附耳道：“是不是给他们露一手啊。”
魏丽丽却没好气说：“露什么露，他们在救人呢。”虽然这么说，她还是招呼一位护士过来，请她去拿那孕妇的B超和平片了。
孕妇仍在痛苦地呻吟，并一个劲地问：“能不能快点解决，我撑不住了啊！”
这时，于海燕和陈大卫在一边小声商量起来，声音虽然小，但观摩室里却听得清清楚楚。陈大卫表示必须立即让胎儿娩出来，否则子宫破裂，胎儿窒息，后果不堪设想。并指示那个年轻医生切断胎儿的锁骨。于海燕忙说必须让家属先签字，还建议陈大卫亲自去沟通。
魏丽丽这时还不认识陈大卫，却早就听于海燕说过要来位难产诊疗专家，看到这情形，也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医方派出的医生级别越高，家属同意签字的速度越快，各个医院都是如此。
护士立刻送来了影像资料和病历，魏丽丽连忙翻看起来，发现骨盆解剖结构虽然正常，却有妊娠糖尿病，这可是导致巨大儿的重要因素，再看胎儿的预估体重是4000克，因此肩难产的诊断应该可以确立了。
江帆这时走过来问：“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魏丽丽却分析道：“护士们刚才用的是‘屈大腿法’，这个办法可以有效增加骨盆径线，一半以上的难产可以顺利解决，但这位孕妇身高只有一米四九，体重却是92公斤，大腿脂肪十分肥厚，凭这几个护士的力气，是很难把大腿弯曲到位的。”魏丽丽说到这儿又看了看X线片说。“耻骨联合果然比较靠下，我有个主意……”
魏丽丽还没说完，就听到扬声器里传来护士急促的声音：“家属同意断骨了！”
那年轻医生早有准备，从洗手护士手中接过穿刺器，就要在胎儿的表皮上做切口。魏丽丽一看着了急，冲到话筒前大声喊了一句：“请等一下！”
产房里的人似乎都被她的声音镇住，都呆着不动。于海燕显然听出是魏丽丽的声音，便说：“魏主任有什么想法？快说！”
“请试一下Gaskin手法。”魏丽丽担心对方没听懂，又补充道。“就是让孕妇翻身，四脚朝下。这样我看至少可以增加20毫米骨盆径线，让耻骨联合充分上移，同时再施行内旋转。也许就不用断骨了。”
于海燕二话不说，立刻指挥大家改换孕妇体位。不料陈大卫这时进来，看到这样的情景，不由得向那年轻医生发火道：“这是干什么？为什么不执行我的指令？”
说时迟，那里快，陈大卫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护士大叫：“宝宝出来了！”没过多久，就响起新生儿响亮的啼哭声。
产房和观摩室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并鼓起掌来。贾天书夹在人群中大声说：“魏主任真不愧是产科高手，名不虚传啊！”那说话的神情，俨然是他的功劳呢。
在回到会议室之前，曾主任特意走到魏丽丽身边聊了几句，还留下了电话。但继续开会时，却对刚才紧张的场面一字未提，就像根本就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要于海燕回答魏丽丽先前提出的问题。显然，这也是他想知道的。
“关于就诊点的人员安排嘛，我们安排得比较灵活，有固定的助产士和护士，也有能够解决具体问题的医生。”于海燕好不容易回过神，像往常那样滔滔不绝说了起来。“固定人员有护士长和一位助产士，三个护士。临时来帮忙的不算。医生是妇产科各科室轮流值班，当然都是有临床经验的主治医师，我也经常去看看。”
“可怎么和我了解的情况不太一样呢？”曾主任皱着眉，翻开一个小本子，看了看道。“一百八十天里，至少有三分之二每天只有一名进修医生或实习生。护士长曾经当过助产士，但去年就没有再考执照了，此外，根本没有助产士。于主任，你的汇报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水分呢？你以为我今天来就是想看看热闹，跟大家打哈哈，给自己捧捧场吗？”
会场上一下变得格外安静，连咳嗽的声音都没有。
“还有，刚才肩难产的处理我也看到了。”曾主任板着脸继续说。“大学附院第一产科的魏主任要的病历我也看过了，既然辅助检查基本上都做过，为什么事先不多考虑几套方案？多动些脑筋？难道每次出这种事，都要让外院的专家指点吗？”
于海燕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眼泪也刷刷地掉了下来，不过一点也不影响她的口齿伶俐：“曾主任的这些话，句句戳到我的心窝里。既然说到水分，那我也就实话实说吧。是的，的确有水分。可是你们当领导的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水分呢？”
江帆看着情况不好，立刻制止道：“于主任，你现在不太冷静，就别再说了。”
“不，我现在很冷静，只是觉得心痛，委屈。”于海燕毫不理睬，边抽泣边说道。“半年前，省卫计委要求做流动人口就诊点，全市几十家医院，结果来开会的不到十家，最后是领导一而再、再而三的说了十几个拜托，才有三家应承下来。可真正做成的就只有我们一家。魏主任，你当时也参加的，是不是这个情况？”
魏丽丽看点到自己名，只好说：“是这样。”
“为什么他们不做呢？难道他们的觉悟都不高，都不想支持领导的工作吗？”于海燕擦了把眼泪继续说。“不，这都不是，而是现有的体制不让啊。先不说要鉴别一个孕妇是不是真正的贫困户有多难，就算是吧，每个孕妇来分娩，领导上拿800元，还说是按国家规定的价目表已经足够了。可在座的都知道，现在并发症合并症有多少？来一个妊高症，来个臀位，你能不接吗？接了怎么办？能不用药，不做手术吗？800元能下得来吗？魏主任，按照你们医院的标准，这钱能够吗？”
魏丽丽发现被于海燕盯上了，只好硬着头皮说：“肯定是不够啊。”
于海燕还不放过：“那你看最少得多少？”
“最少吗？”魏丽丽看看曾主任，不敢吭声。
“魏主任你别担心，得罪领导的是我于海燕，你就放心大胆说实话吧。”
魏丽丽心里想，按照这阵势，闺蜜的忙不帮是不行了，于是干脆豁出去说：“如果说实话，至少也得加一倍。就算个个都顺产，但为了不引起医患矛盾，都要做侧切，术后都要用抗生素，这都不是小费用。大家说，是不是啊？”
会场上大家都点头，贾天书干脆拉高了嗓音道：“这也是多少年来的潜规则，谁不知道啊。”
见到众人齐声援，于海燕更加伤心起来，话也更狠了：“还有人的事，现在医生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要多聘一个上面就要查。可就诊点是额外项目，我又不是孙悟空，拨几根毛就能变成千军万马，你让我到哪里去弄人，不用实习医生进修生，难道让你们领导来值班吗？再说今天的会，曾主任啊，您以为来了不少医院吧？实话告诉您，兄弟医院报到的不到五家，还都是我靠私人关系硬拉来的好朋友。现在医院上午是最忙的，谁有时间来开什么现场交流会啊？我今天说的都是老实话，您要是不中听，就把我的主任撤了，我真的要谢天谢地，去当我的产科医生也许还能多活几年！”
于海燕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也不管曾主任怎么看，心一横就跑了出去，并在出门的时候放声痛哭起来。
魏丽丽连忙跟着跑出来，只见于海燕拼命摆着双手小声道：“不管你的事，赶紧走！”
魏丽丽只好迅速走进卫生间。
却说会场上，江帆手忙脚乱地向曾主任赔不是，曾主任却沉吟了一会道：“今天的会就到这里吧，我跟于主任再聊聊。”
于海燕虽说跑出了会场，却不敢真的离开。见曾主任出来，便捂着脸进了贵宾室，并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来继续哭。
曾主任进来时，省一院的大院长和其他几位副院长已经闻讯赶到，个个低着头，听从发落的模样。
“啊呀，我总算是听到真话了。”曾主任却开着玩笑说。“于主任，我看你的炮还没有放完吧，现在领导班子都到齐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就痛痛快快全说了吧。”
“说就说。”于海燕擦了把眼泪道。“我是虚报了人数，可要不这样，我怎么能够把账作平啊？您问这些院领导，他们谁会给我一分钱？我又没有抢银行的本事，莫非是要我逼良为娼吗？”
看到曾主任没有真的生气，大院长也就笑了起来：“小于啊，这话是怎么说的。要真是这样，我这院长都成什么人了。来来来，都这么大的人了，眼睛哭肿了，怎么给病人看病啊？”
其他几位副院长也立刻附和，围在于海燕身边轮流说些好听的，最后是曾主任亲自拿了面巾纸递给于海燕擦眼泪，事情才算有个了结。
等众人都去送曾主任，看着只剩江帆一个人的时候，于海燕便笑了起来。
江帆顿时傻眼问：“怎么像是在变戏法？刚才你是真的伤心吗？还有那眼泪。”
“伤心当然是真的，眼泪也是真的，但也只有三分，七分就是要给领导们看看，我于海燕不是那么好欺负。”
江帆慌忙看看四周，小声警告道：“这不是胡闹嘛，万一被人看穿，你真的就完了。”
“你懂什么？”于海燕鼻子哼了一下道。“我是女人，当然有女人的绝招。不这么闹一下，今天能这么完美收官吗？”
“这倒也是。”江帆连忙点点头，却又说。“但这种绝招以后还是别再……”
“坏了，魏丽丽走了吗？”于海燕突然打断江帆，立刻跑了出去。
于海燕要找魏丽丽，不是要向她表示感谢，这个在她们之间用不着，而是想劝她换单位。前些日子听说了郑伟的事，于海燕就开始动脑筋。魏丽丽和郑伟好是大家知道的，现在郑伟进去了，魏丽丽虽然不会受牵连，但一时半会儿要解决职称就难了，说不定两三年都没戏，现在的人心就是如此啊。这对于海燕倒是个好消息，江帆是高职评审组的副组长，妇产科的指标又全在自己手里，这个时候不把她挖过来还等什么啊！
于海燕在花园里找到魏丽丽，魏丽丽没有走，是因为想和于海燕说说朱爱萍的事，没想到人家要的是自己，确实有些意外。正说着话呢，一个护士小跑着过来说，刚才的那个产妇不大对劲，全身发抖呢。于海燕和魏丽丽便立刻向产房跑了过去。
郑小东看到魏丽丽打了老爸一巴掌，恨不得上去把她掐死。
自打他回国，就没能见到父亲，后来打听到在新楼受审查，就经常去周围转悠，希望能见个面，最好说上话。虽然这么多年没联系，但眼看老爸要坐牢，他当儿子的就不能不管，至少要让父亲有个精神寄托，知道有人在支持他。这一点，小东可一点不含糊。
用滑板撞了魏丽丽，当然是故意的。这个女人对老爸有没有真感情，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没有这个女人，他父亲就不会受审查，就不会被警察带走。这些天来，他已经打听到好多的事了。
所以，这个仇一定要报。
但自打看到林娜的一瞬间，他的心情又复杂起来。那会儿他正要去产房，却见一个美女来问开会的地方，一看竟然是她，当场就晕了。小时候一块过家家的小女孩，居然长成了大美女，而且对他一点也不陌生，就像昨天还在一起玩耍过……后来就一直盘算着怎么把她约出来，最好一起吃晚饭。那个肩难产本来是个机会，因为他知道大家都会在观摩室看着他，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如果能做那个断骨手术，那就能成为大家议论的重点，难道不拉风吗？可万万没料到，又被这该死的女人抢了风头。
但接下来的事更让他感到憋气。
肩难产解决后，老师陈大卫让他留下来当监护。开始的两个小时他很仔细，但后来看看一切正常，就有些大意了。不料没过多久，病人出现皮肤苍白、心动过速等失血性休克症状，虽然这在产科不算什么大事，但等到把产妇抢救过来，天色已经很晚了，开会的人早已经散去，正在沮丧，却意外接到林娜的电话，希望他下班后去酒吧聊天。
真是冰火两重天。郑小东一下处于爱情天使和复仇魔鬼之间，心里很不是滋味。
当然，毕竟是年轻人，美女永远第一，和林娜约会的愿望占了绝对上风。可那个讨厌的女人居然没走，于主任还陪在左右，她们一直在研究病人出血的原因。
“小东医生，你说说，血压正常，为什么还会出现失血性休克呢？”于主任只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小东是陈大卫的学生兼助手，便很认真地征求起意见来。
“是啊，你在国外见识多，碰到过这样的病例吗？”魏丽丽显然是没有认出他就是撞倒自己的那个人，很客气地问。
“这个嘛。”郑小东冷冷地看着魏丽丽，傲慢道。“这个病人刚才一百八十度大翻身，身体又胖，组织灌注减少，促使无氧代谢吧。”
魏丽丽笑了笑说：“孕妇翻个身，和组织灌注减少，无氧代谢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郑小东不服气地说：“万事皆有可能，怎么能说没有关系呢？”
于海燕不希望他们无谓争论，便对小东说：“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郑小东正巴不得听到这一句呢，连忙换了衣服，直奔林娜约好的酒吧。在最初的尖叫后，两个人兴奋地抱在一起，好一会才松开。不过，等一阵激动过后，小东并没有看到期待已久的浪漫，林娜倒像是有意要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还问了他最不想回答的问题。
“听说你的老师是专门研究难产的，可今天这个孕妇，为什么没想到要做Gaskin，还差点断了胎儿的锁骨呢？”
“Gaskin不是抢救常规啊。”郑小东狡辩道。“万一不成功，不就更麻烦吗？”
林娜便笑了起来，说：“还以为国外回来的要高明一些，也不过如此啊。”
郑小东冷笑说：“那女人不过是运气好吧。”
“那女人？她可是你爸医院第一产科大名鼎鼎的魏丽丽。人家可不是靠运气，是真本事。”林娜接着又笑着说。“她还是你老爸的恋人呢，将来你还得管她叫妈。”
“她这是白日做梦！”
郑小东突然发作起来，让林娜吃了一惊。此后，他们的谈话就有些拘谨。
小东不想破坏气氛，就找了些小时候的事来说笑。而偏偏这时陈大卫打来了电话，把他狠狠骂了一顿。
“你是怎么搞的？人家让你查休克原因，你却胡扯什么组织灌注。现在原因找到了，一个月前双脚水肿，分娩时血压140/90，你看到血压正常，是种假象。还有，我让你看着病人，你却跑哪儿去了？还不赶紧给我回来！”
因为酒吧声音大，手机用的是免提，林娜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小东的面子瞬间被丢得精光。他匆匆回到产房，见陈大卫不在，也不管于海燕在场，就指着魏丽丽吼叫起来：“为什么要告状？你有什么了不起？一个狗屁副主任，连个教授都不是，就知道搬弄是非，还要脸不要？”
魏丽丽吓得目瞪口呆，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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