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影打电话说要来看我。我没法拒绝，她在微信上已经无数次表示过这个意思了，这一次实在不好意思推脱。杨影说：“五年没见面了，你就不想我吗？！怎么回事儿。”我承认，我是有点儿怕她的，从上学的时候开始。
上学的时候，杨影一直是梳着一条乌黑的大辫子的，辫子编得整整齐齐不带一点儿毛刺，她说话的语速很快，我常常跟不上，这种时候，杨影就把大辫子往肩后一甩，质问我：“你怎么回事儿？！”可是这并不妨碍她把我当好朋友。第一次去她家的时候，还没进门，先看见一口大锅在门口架着，杨影赶上去把锅盖打开看了看，脸就红了：“怎么回事儿？！我一不在家就弄成这样！”及至进了屋，她也一叠声地抱怨屋子里太脏太乱，她在家的时候绝不是这样的。
新开地理课的时候，地理老师点着杨影的鼻子说：“你来当课代表吧。”大约因为她坐在第一排的缘故。于是每次地理课之前，她都先到办公室去帮老师拿挂图或者地球仪什么的。地理老师是个大烟鬼，经常在办公室里抽烟，杨影每次都是苦着脸拿着东西从办公室里出来，多数时候要我陪着她一起。我在门口等着她，她一出来就说：“讨厌死了。一屋子的味儿。”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了，对地理老师说他的烟太臭了，地理老师是个小老头儿，听了杨影的话，把他的烟专门摸出来给杨影看：“这是雪茄，是巧克力味儿的，怎么会臭呢？！”可是地理考试杨影只得了八十分。她把卷子卷着放在书包里，问我得了多少分。我说八十四分。杨影脸上的笑容有点儿不自然：“比我高四分呢。怎么回事儿。”这让我产生了一种对不起她的感觉，那一下午都不自在。
后来这种不自在就经常在我和杨影之间出现了。有一阵子，我不那么刻意地疏远她，可是她立刻就感受到了，专门到我家里等着我，交给我一封厚厚的信，内容是她多么珍视和我之间的友谊，要跟我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如果她哪些地方做得不好，说得不对，请我一定要原谅她。我原谅了她。我这个无底线心软的毛病让我至今还健康地活着，没遭遇家暴什么的还真是幸运。我总是原谅人，无数次在内心里说服自己要原谅别人，原谅是美德什么的。
后来杨影结了婚，她带着胖老公来我家做客，喜欢上了我爱人画的一幅画，她对自己家的胖男人说：“你看看人家。”聊起家事，杨影说她和婆婆八字不合，有一次她婆婆竟然挥着菜刀在小区里追着砍她。这一次我觉得她杜撰得有点儿过头，她因为我的笑，也觉得这画面有点儿喜感，脸上绷不住要笑，又要收：“是真的。”说这话的时候她正转到我家的卧室，她说：“两间卧室都朝阳啊。面积看着比我家大。”
老公听说了杨影要来的消息，有点儿担心，问我：“要不要把闺女送出去躲一躲？！”老公的担心并不多余，因为杨影一直丁克着。事实证明，老公的担心完全反了，因为杨影见到闺女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丫头长得可没父母漂亮！”说完掩口笑。这风格的突变倒让我很想借用杨影之前的口头禅：“怎么回事儿！”
2016年6月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