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还是一个战士。背着背包，走进基地的大门。
他本来在一个小岛上当兵。父亲的老部下偶尔得知他在那里，悄悄地走了一个后门。说悄悄地，是因为不能让他父亲知道。因为他的父亲是一个可以在军区会议上请半天假专程去小岛看儿子一眼，但却决不允许儿子利用自己的名义走一切后门的人。
他完全不知道调动的过程。直到走进军务处，为他办理手续的参谋告诉他，这是唯一一次替一个战士办理跨建制调动。他拿着一张组织手续，走出了司令部大楼。
他要去报到的是一个技术部门，离基地有四小时车程，只能明天出发。他来到招待所，办理了非常简单的入住手续。在一个四人房间放好背包。他要出去走走。
他知道基地有许多他认识的人，都是原来大院儿里的孩子。他们的父母该托战友的托战友，该走路子的走路子，最后把自己的孩子都塞进了各地的司政后部门。这个基地也有很多。他相信在大院随便走走，肯定会遇到很多熟人，因此他不必到食堂吃饭。
这是一个从前由外国鬼子依山而建的基地，面对大海。很多房子都是当年留下来的。后勤招待所的的那栋三层楼房，就是从前的妓院。本来解放军刚刚接手的时候，因为那里房屋条件好，又在半山腰，有人就建议把它改成后勤部的家属楼。老部长得知了这座楼房的出处以后，说：“放你妈的屁”。
结果最后当了招待所。还有山顶上的炮台，也是当年的遗迹。现在是高炮连的阵地。还有那栋小洋楼，也是当年洋人的别墅。这些都是他从参谋的嘴里听说的。
他在小卖部门口买烟，被人从后面揪住脖领子拽了一个趔趄：“我他妈一猜就是你丫的！”
他定睛一看，是大院的郭京生，大家都叫他郭子。他说：“我操，是你丫的！”
“你丫从哪冒出来的？”
“这你别管！有饭么？”
“今晚集训会餐，咱们可以蹭一桌！”
“你丫牛逼真大！”
“王丽她哥是协理员，就专管干部食堂！”
“就是那个王栓？”
“没错！”
王栓的爸爸是军械部的部长，当年不知从哪弄了一只德国步枪，但是没有枪栓。最后还是给鼓捣的可以击发了。于是就在当地拉起一支队伍。不知是出于怀念还是遗憾的原因，就给大儿子起名叫王栓了。王栓他爸没解放的时候，是郭子他爸把王栓从内蒙找回来悄悄送到外地当兵的。
郭子是车队司机。郭子带着他，在基地的各单位东跑西颠的，招来了一帮子大院的子弟。十几个人在小食堂会起了餐。陆续还有人迟到。
他发现这里跟在北京大院里几乎没有区别，和他当兵的地方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嘿！喝酒！你丫几个月不见怎么装他妈深刻啦？”
他把杯子里的酒喝光，说：“我他妈本来就比你丫深刻！”
“但是我们这都管傻逼叫深刻！”屋子里“哄”地笑起来。
这是一群被军纪管束的、爱玩、爱闹、爱笑的青年人的聚会。聚会的气氛里充满了热烈和混乱。因为都离开了北京，所以聚会还充满了放肆和友谊。
聚会上年轻人的雄性特征好象突然间放大了好几倍，他们肆无忌惮地、指名道姓地谈论着基地里不足男性十分之一的女性，谈论她们的容貌，她们的身材，她们的衣着，甚至她们衣着之后的存在。
后来来了三个女兵，都是大院的，都提了干。一个是医院的，一个是通讯连的，一个是后勤的。于是大家的话题里立即没有了关于女人的内容。但是依旧热烈和放肆。
他立即认出来，最后进来的是陈晓。
陈晓十二岁就当了小兵，进了文工团。两年前全家随她爸去了外地。
陈晓在学校就是宣传队的台柱子。在文工团她领舞的《草原女民兵》还参加过文艺汇演。
他去看过她的演出。他还充满激情地给她写过一封信，但信的内容却不见热情甚至不知所云。回信等了四个月，而且只有四个字：“我要走了”。
他们的父辈，宿有积怨。
陈晓当时就坐在他的对面。他们没有公开他们之间的秘密。他一直注视着陈晓。陈晓在和大家应酬喝酒的间隙里，会时不时看他一眼。他一直在头脑里搜寻着她从前的影子，从前的声音，从前的眼神。她还是那个快乐、霸道、疯狂的女孩吗？她还是那个一口气吃十三根红果冰棍的女孩吗？她还是那个告诉他她的后妈已经宣布她是小疯子的女孩吗？她没有变。只是她的眼神和气质里多了一种令人迷惑的东西。她的眼神会意、热情并且直白。他立即被这样的眼神震撼了。他从她的眼睛里第一次看懂什么叫女性的风情，从她的身上第一次明白什么是女性的风韵。一种巨大的激情感染了他，他感觉自己忽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随后的一切都成为一种很写意的镜头：他依然看着她和他们热烈地说话聊天，看见桌子上杯子瓶子不断地倒了，又被扶起来，看见几个过去的朋友追逐地打来打去，但是这一切所发出的声音却极小，甚至经常听不见。关于那天晚饭他唯一的记忆画面，就是喝得满脸粉红的陈晓在和身边的人大声说话和大笑以后忽然对他的凝视，那种凝视里充满了对他的火热的冲击。
他记得是晚点名的预备号把所有人象风卷落叶一样呼地一下都卷走了。只留下他和陈晓最后慢慢地从食堂走出来。
后来他知道文工团解散以后，陈晓被分到到军械处当了个军械员。
他们走在灯影隐约的路上，看着波光粼粼的军港。他忘记了几个小时里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她是怎么开始挽着他的胳膊，以及后来他是怎么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还有后来他是怎么鼓起天大的勇气去摸她的脸的。
在他后来每次在心底悄悄回忆的时候，全部的记忆，总是会集中到他们最终激动万分的拥抱上。他老是可以切身地记忆起拥抱的当时，他的全身，包括他的头发他的脸他的水兵服他的耳畔都无一例外地经受着狂风的吹拂，呼呼作响。但其实那天晚上星月当空，风平浪静，根本没有一点风的痕迹。所以他总结出来一个道理，男人第一次激情地拥抱女人，一定是疾风暴雨般的。不管气象上有没有风和雨。
后来他们被哨兵碰到了，他们才想起了时间。然后他们在招待所被告知，十一点以后开门要通过副所长。于是他们一起去了她家，那栋近百年前建的小洋楼。
他们都脱掉了皮鞋，提在手上，蹑手蹑脚地从那道咯咯支支的木楼梯走上二楼，悄悄进了她的房间。
说了让人不信，他们开始还商量了怎么个睡法，是你在床上睡还是我在床上睡，最后决定两个人都挤在那张棕绷床上，一人睡一头。
后来她问他，“你睡着了么？”
他说：“我睡不找。”
她说：“那干脆我们睡一头吧。”
于是他换到了另一头。
他一直拼命地压住自己的呼吸，生怕她听见自己的急促的声音。直到他听见了她的声音。他把自己激动得几近僵直的身体压在了她的身上。
接下去的，是一个神魂颠倒和天崩地裂的夜晚。
ピ谝庾霭?的“次数”的时候，每当他想起那个晚上，都会感慨：对一个初出茅庐的战士来说，这样的夜晚，根本不能用“次数”来度量程度。因为除了间歇，他几乎一直在亢奋之中。甚至只是贴在她的身上，他也会发射??br> 他们的动静委实是太大了。尽管他们已经十分注意了。但是激情是顾不了注意的。因此天亮的时候他们听到了敲门声。他们迅速穿上衣服。并且最后一次拥抱。
她问他：“你害怕吗？”
他问她：“你后悔吗？”
他们一起摇头。一起做了个鬼脸儿。
十分钟以后，陈晓的后妈用钥匙打开了陈晓的房门。
看着穿好了衣服站在门口的他们，陈晓的后妈只说了一句话：
“果然是你。”
在他到新单位报到的的第二天，他又接到一张调令：回原单位报到。
他知道，除了他们犯的年轻的错误以外，还有他们之外的错误，将永远阻止他们。
从此他和陈晓天各一方。
那一夜真情，他深藏心底，永生不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