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斯家
从杭州向南走，一路上是桃花粉、杏花碧（真是绿色的），油菜花开遍地金。有溪有河，白墙乌顶的老房子有，红砖乌顶的新房子也有，跟我们在画片里看到的江南、被唐诗宋词形容烂了的江南差不多。车到诸暨市跟前忽然吓人一跳，好好的原野里冒出了北京罗马花园、阳光广场那种成群的高层瓷砖塔楼，难道这里的人口密度已经需要二十层的一梯八户？——谜！
诸暨是西施的家乡，也是前面有人想套磁的“陈章侯”、陈洪绶、陈老莲的故乡，这是我刚从网上勾出来的，也说明从古至今一人多个iD并不鲜见。浙江真是人杰地灵，名人就象地里的白薯一样，一串一串的。
我要去斯宅乡斯宅村古民居——清朝嘉庆年间建造的千柱屋——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从诸暨换小巴半小时才能到。车上买票的时候再遇到一位好心的阿姨，阿姨悄悄跟我说一会儿下车我带你进去你不用买票了。羡慕我吧？各位看官！
这位阿姨五十多岁了，看起来很年轻，我就叫她斯大姐。我跟着她象熟人一样进了“于斯为盛”的砖雕大门。她说我带你转转，你省了票钱就到我的朋友家吃饭吧，她们家卖农家饭很便宜的。我说我干脆到你家吃饭吧你带我进来的我还是……我懦懦的想说“你带我进来的我还是让你赚饭钱。”好象没说明白。斯大姐犹豫着答应了，然后带我去看这占地七千多平方米的巨宅。
我俩重点看了价值几十万的雕花石窗，还扒着门缝看了一张夏天放饭菜不馊不坏的（红？）木桌子，斯大姐讲起这几十万的东西说话都压低了嗓门，好像怕它们听见了拿糖。正厅照壁上的“百马图”雕到六十七匹（？）时工匠逃跑了算不出价值多少……然后她就回家做饭去了，我一个人拍照片、瞎溜达。据说这宅子里养牛不用出大门吃天井里的草就够了，人走在里面也是晴天不晒头雨天不湿脚——这是118间房子、700多根柱子、十个四合院连起来的“一间豪宅”，两百多年的风雨仍然半新不旧、姿色不减。象江南大部分老村子一样，留在家里的都是老人妇孺，年轻人一个不见。弄堂里铺着鹅卵石漫着苔藓，人家门口用木栅栏挡着狗儿和鸡鸭，天井里晾着南方特有的青菜……
斯大姐家正在做酒，屋里坐着几个老汉帮着烧火，我进门的时候他们正喝米酒，酒桶全空了，桌上一堆鸡骨头。地下放着稻谷和一个大铜壶似的容器，看来活儿还没干完。
斯姐夫说话十句我能听懂两句，我请教米酒是怎么酿出来的，他讲了半天也没用后来又用笔谈，斯大姐热情的发给我一碗米粉和一碟清明素饺子：“等会酒好了你吃！”我就赖着等新鲜米酒喝了。
等的时候，出去“更衣”。公共厕所在千柱屋外面，很干净很自然，但是我从厕所里三进三出，着急找不到合适的“体位”。厕所的平面图画下来上中央台“幸运52”绝对是一道超级难题。
我不该看斯家喝米酒就认为斯家酿的也是米酒，后来斯姐夫端给我那碗热乎乎、香喷喷的是七十度的——净流。
走的时候斯大姐死活不要我的饭钱，让我十分羞愧，脸红得象秋后的高粱。她把我送到小巴站，客气的要我再来。我写下她家的地址电话，春节的时候一定电话拜个年。
五、俞郭
俞源和郭洞是武义县城附近的古村子，都很有名气也都是收票的，都是30块钱，我记得也许不准了。俞源出名是刘伯温设计的太极村，郭洞出名是古建雕刻和古树。
郭洞真象一个洞一样，四面环山，古早前留下的村门就是寨墙上的一个洞口，仿佛秦人旧舍，进村后别有天地。清晨的郭洞，还没有游客，洞口的回龙桥美得不象话，空气新鲜的可以做成罐头卖。
郭洞从六百多年前建村开始就禁止砍伐山上的树木，法律严酷到“折树枝拔指甲、砍小树断指头、砍大树削胳膊”，所以村旁的龙山成为古树宝库，楠木、苦槠、红豆杉、玉兰、杜鹃之类几百年的老树到处可见。树老人也老，网上说当地居民的平均寿命是75岁，我确实在何氏宗祠里看到一长排刷好漆的棺材没人用，这里的人说，孙辈要给过了六十岁老人准备好棺材来添福添寿，这笔钱要提前花很久很久。
何氏宗祠——郭洞的人姓何不姓郭。这天正是清明节，宗祠里半人高的大门槛卸下来了，放鞭炮、烧纸钱、摆清明稞子的居民挑着担子络绎不绝，但是戏台空着，免费看戏是没戏了。
村里的明清古巷纵横交错，熟溪三叠穿村而过。游客必到的是凡豫堂和纫兰堂，都有360年左右的历史了。这两处的雕刻在楼庆西《户牖之美》上有详细介绍，我看不出那么多门道就不瞎形容了，确实漂亮是真的。比较可笑的是，纫兰堂原来是屈原给取的名字“纫秋兰以为佩”，现在叫“回龙饭店”了。还有，他家窗户的雕刻是老梅衬钱眼，简称该叫“梅钱图”吧，——没钱图？不吉利！
太极村俞源也有好多堂，流水堂、声远堂、精深楼等等，村里有二十八幢古建筑是和天上二十八宿星座对应的，七口水井对应七星北斗。村口由溪水、稻田、油菜花构成的太极图有一百二十亩大，村里最小的太极鱼不到一寸。在俞源让我不忍心拿相机拍的是刚刚失过火的一幢老房子，断壁残垣灰飞湮灭，主家蹲在院子里目光呆滞。不知这房子是不是二十八宿之一？这下归天了!
老房子住着危险，保护的也不是那么好，心甘情愿住在里面的人恐怕不多。游客打个呼哨走了，花窗雕梁慢慢被虫蚁蛀烂，廊柱上挂着的腊肉长着厚厚的绿毛……。
我知道长绿毛的腊肉才是肉中极品，可惜没福一尝。福气是时间、金钱、心情、缘分的四人麻将，有时三缺一，有时一缺三。
说到江南行的好吃的，我喜欢杭州的青团。麦草汁染绿的糯米面儿包着甜豆沙馅，咬在嘴里极软极粘，有淡淡的青草香，太粘了很小心才能咬下一口来，不过吃着挺解闷儿。正餐我常去杭州的新丰小吃店，五块钱吃包子，一天吃两次。在浙江腹地虽然没吃到郭洞最著名的竹筒饭，我在武义吃到了饭团子当早点，永和豆浆的饭团子要自杀三遍。
在俞源没有吃东西，连茶也不舍得买一两，回家后悔极了！！！俞源也是茶乡，家家户户都在炒茶，清明时节，村里现炒的新茶只要260块一斤，不象杭州卖茶象卖金子似的。
六、艳遇
一个人出门，好象特别有主意，其实特别没主意，颠三倒四老干后悔的事。没买茶、没多玩几天，我现在还咬着指甲后悔呢。一个人玩好还是不好——这是一个问题。
我男人不爱跟我出去玩，他因为工作去过不少地方，觉得花钱再去很不合算，我也乐得单人独骑走天下。我的性格在纸面上是嘻嘻哈哈的，实际上很难相处，找到伴儿也得拌嘴打架，比如去斯里兰卡出差，同行两个（上海籍）男的，我差点和一个手刃单挑，所以我一个人出门是最好的了。
每次出门前都有好事者提醒我：“艳遇艳遇，一定要遇！不遇别回来！”仿佛我不是旅行是专门猎艳去了——好事者都什么素质？！好事者应该说：“哎呦，你要出门了，不知谁好命能‘遇’到你？”明摆着我才是那个‘艳’嘛！这回我坦白一下，多次独自出游的我，唯一的一次“艳遇”，真个悲欣交集。
现在要暴的猛料，不是此行在杭州，是去年在西安，是秦镇凉皮惹的祸。
早有耳闻天下最好吃凉皮在西安市郊的秦镇，我找不到小巴站，问了几个出租司机都说往返一百块钱。媳妇不贵媒人贵，凉皮才两块五，算了吧。
西安街头的凉皮也不错，在罔极寺门口的小摊上我边吃边看地图。同桌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胖子，十分具有艺术平民气质——怪趣的圆边茶晶眼镜，黑T恤，腰上挂着军挎包绣着为人民服务，笑嘻嘻的问：“妹子，要上哪儿我都熟……”——多好的开场白啊。说来说去我就上了他的出租车：“秦镇，六十块往返，另加远郊汉墓Free”
我对这人印象不错。李大，西北男人，胖脸大眼，王木犊似的风趣幽默，心肠好——给讨饭老头2块钱。往秦镇不到二十公里，李大一边开车一边唱歌。天阴下来，他把眼镜摘了冲我眨巴眼睛……我笑歪了，心里向他的胖肚子眨巴眼睛——“那么胖，还瞎张罗什么啊，嘎嘎嘎。”不过，我挺高兴的，多少路走过来终于有人冲我眨巴眼睛、唱曲儿了，难得难得，我得好好享受一下。
到了秦镇，我觉得那个凉皮并没有传说般天下无敌，也许是因为我刚吃饱吧。小雨沥沥，李大要开车去那个不开放的汉墓，我说别去了一会儿雨下大了。李大说：“去！去！下雨了，真浪漫！”一路上他更频繁的唱歌、眨眼。我等着自己心如鹿撞，等了很久也没撞——我的老心啊！
不过那个墓还是很值得看的，八月农田里高高的大土包，爬到土包上看庄稼青翠无边，阴云雨雾连绵。诗曰：天南地北孤行客，能以精诚致魂魄。诗曰again：前不见人，后不见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拜托老兄你别唱啦！
他还唱，下坡时认真扶我一把，懒汉鞋在泥草上一滑，人就出溜下去了，一屁股坐在水洼里。两千多年的汉墓——草都成精了。我还好——穿着运动鞋、防雨冲锋衣，赶上去把他搀起来狠狠地咬着智齿忍着笑。他红着脸：“妈的，瞧这一脚泥，上车上车——”我乖乖跟着，谁知更糗的事还在后面。
本来墓前的空地很大，不知他怎么调的头，竟然把左前轱辘调进了一个树坑，坑里有一棵小树，那车硬是开不出来。越加油坑越深，泥水飞溅，车轮惨叫。我帮着搬石头垫坑，越垫坑越大。一个老农路过看见了，说去村里找拖拉机帮着拉，走了之后再也没回来。半个多小时过去了，雨越下越密，我的冲锋衣都不管用了。这条路很僻静，路上没什么车，我站在路边拦车求人家帮忙，李大半身泥脱了鞋吃力的搬石头。
第一辆车没有牵引绳，第二辆车的绳子太短，小面包车不敢下马路去拉富康，怕自己也陷进去——泥土地吸饱了雨水脚踩着都滑。西北人都特别热心，不能拉也不走，停在路边帮着想辙，表示同情。李大跟人家说我是他妹他带我来练车是我开到泥坑里的……人家都信。也是，那么大的平地不走走到坑里再把小坑挖成大坑只有“女、新本”才干得出来，而且也有点邪！
我只好表示自己手潮让大伙受累淋雨，又去路上拦车。我的亲人啊，这辆车虽然没有牵引绳但是有几十米旧电缆……
折腾一个多小时车终于重新上路，估计左前轱辘快掉了。
我坐在后座，前座上全是泥。我的鞋湿了、头发湿了、狂打喷嚏、心口犯凉，李大经过我同意把透湿的上衣脱了，半裸着开车。看着他肥白的肩膀我都头疼了——这算“艳遇”吗？这是“艳遇”的开头还是结尾啊？这可是世界上第一个冲我“眨巴眼睛”的人儿啊！
雨缓了一些，李大又开始唱歌了，也许是想把轱辘的异响给压下去——西北汉子这心胸！进城第一件事是修车，我们挥挥手告别了——车坏的挺厉害，李大笑得很勉强。
这次“艳遇”头开的不好，以后连这样的都没有了，在各地旅途上和我搭讪的全是阿姨、老头。如果想“艳遇”的话，就得马上回家——我出门几天总是想家想得厉害，丢人啊。
后记：
从武义到杭州的“浙江快客”上，电视里先播了一部《天下无贼》，然后VCD里开始循环播放Take me to your heart。对着一车厢半工半农的旅客大放这么温柔、浪漫、挠心的英文歌——不知司机是什么路数，倒是让我解决了挣扎好几天的问题——我一直犹豫从杭州去不去乌镇、绍兴，打着盹听这个歌我决定哪儿也不去，一溜烟儿回家去。
“篮舆湖上归，春风吹面凉。”——四月的春风吹着这么爽，回家吃凉面正是时候。
歌曰：
Hiding from the rain and snow
Trying to forget but I won\\\\\\\'t let go
Looking at a crowded street
Listening to my own heart beat
So many people all around the world
Tell me where do I find someone like you girl
Take me to your heart take me to your soul
Give me your hand before I\\\\\\\'m old
Show me what love is - haven\\\\\\\'t got a clue
Show me that wonders can be true
They say nothing lasts forever
We\\\\\\\'re only here today
Love is now or never
Bring me far away
Take me to your heart take me to your soul
Give me your hand and hold me
Show me what love is - be my guiding star
It\\\\\\\'s easy take me to your heart
Standing on a mountain high
Looking at the moon through a clear blue sky
I should go and see some friends
But they don\\\\\\\'t really comprehend
Don\\\\\\\'t need too much talking without saying anything
All I need is someone who makes me wanna sing……
……我是不懂英文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