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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妈  作者:_稻草人

(人气:21550  发表日期:2005年05月18日 19:33:09)



这个题目多少和灵异事件有关。



今年过春节的时候我和弟弟照例回姥姥家拜年。姥姥不在了,舅舅日子过的比较艰难,我们每年背上一袋米,一袋面,一桶油,去看舅舅。



走过合作社的时候,我看见斜对面青石板路上走来一个中年妇女,胖胖的,围着一个大花围巾,步履蹒跚。我脱口而出:“这不是小改头吗??”弟弟一激灵,有点紧张的说:“我操!大白天的,不带这么吓唬人的啊!”——我这才想起,“小改头”,也就是我的舅妈,去年这个时候已经过世了。



然而我总是要看着舅舅家新盖的青砖房发一会儿楞。每次临走都忍不住要回头望一眼,忍一忍心里的泪水。



我总有幻觉,推开的还是那扇破旧的木门,进门就故意高声大叫:“姥姥,我来啦!”——北屋糊着高丽纸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姥姥笑盈盈的说:“来啦?”



进了屋里,洋灰地上乱糟糟的堆着菜、馒头。一个破案板平放在低矮的饭桌上,十来个包了一半的饺子。饺子很大,面不是很白,我知道,那并不好吃。舅妈和舅舅木讷的站起来,让我们炕沿儿上坐。我们挑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



呆一会,舅妈会说,在这儿吃饭吧。



然而每次我们都没在姥姥家吃,不卫生,也不好吃,我们总是去北头儿大姨妈家吃。其实我挺想吃的。



胖猫还是我的女友的时候我带她去过姥姥家。姥姥很喜欢这个“很俊”的女孩,欢喜而又歉然茫然的东翻西翻,说:“唉,也没有什么吃儿……”



………………



我一直遗憾,从小生长的院落,居然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来。



我清楚的记得,火红的夕阳下,姥姥拉着我,慢慢的往青翠的鹫峰脚下走;夏日的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细碎的撒在村口的大青石上,姥姥拣了一个小小的花花的鸟蛋,回家煮给我吃,香极了;院子木门后有个方方正正的洞,姥姥变戏法一样掏出一个红里透紫的李子,我的表情一定象嘟嘟从我兜里摸出礼物一样,眼睛一亮……



我前年做了个梦,梦见我回姥姥家的时候,发现原来的院子、北房、西屋,都变样了,一进院子,红砖木窗的老北屋变成了一座青砖、铝合金门窗的现代化房子,立在高高的地基上。我很奇怪,姥姥家盖新房子了,兴奋的冲进去问姥姥,忽然醒了,黑暗中好一会才明白,这只是个梦。而姥姥,姥姥早就不在了。



第二天闲聊的时候我和妈妈说了这个梦,妈妈有点奇怪的看着我说:“快过年了,你回去看看吧,生产队和基督教徒给你舅舅盖了新房了……”



没错,青砖房,铝合金门窗,高高的地基。我第一次站在这新房面前的时候没有太多想过不久前做过的梦,而是有点茫然——在我潜意识里拼命追忆的时候,有关童年最后一点残存的东西却已经不复存在了。



新房落成没几天,舅妈就过世了。她一直有严重的哮喘病。舅舅则有点傻,脑筋不太灵。从小我和弟弟都跟姥姥、舅舅、舅妈一起生活。我俩都不尊重舅舅舅妈,私下里学着爸妈叫他俩“小臣儿头”、“小改头”——京西农村习惯在人名后加一个“头”字,音是“偷”的轻声。



我弟弟小时候和舅妈不好。原因是舅妈曾不小心把他一条围巾掉火里烧了,还有一次把他弄掉地上了。弟弟三四岁的时候就记仇了,总是念叨:“小改头!差点把我弄栽了!”、“韩朔,围脖儿,烧liao……”



舅舅舅妈不能生育,领养了一个耳朵有点畸形的女婴。舅舅傻,舅妈有病,姥姥先后把我和弟弟拉扯大了,又开始看这个叫丫丫的小孩。



丫丫算是我的妹妹。我记得我上中学的时候就经常带着她玩儿,给她买吃的。鹫峰脚下四十七中那么长那么抖的坡,我一遍一遍带着丫丫走上去,让她坐在我自行车大梁上,往下冲。风呼呼的在耳边吹,丫丫欢声大叫。胖猫给她洗澡,一起去动物园玩,给她买衣服——一件又怯又土的粉红色连衣裙,料子质量低下,只一个颜色鲜亮。小孩就喜欢这个,非买不可,那就买——这也是我一直喜欢胖猫的一个原因。



丫丫长到十来岁,姥姥不行了。全家接到消息就往回赶。我和弟弟一进院子就感觉到不好,抱头痛哭。姥姥躺在炕上,我伏在炕头笑着问,“姥姥,您认得我们俩吗?”姥姥也笑了,眼睛很亮:“我怎么不认得啊?我从小把你们看大的……”



这好像是姥姥的最后一句话。



其实我还有一个大舅,对姥姥不好,我和弟弟都不肯认。那一天大舅一家人都在,他们经常欺负舅舅,欺负丫丫。姥姥眼看不行了,但是……我明白了,拉着弟弟和丫丫一起跪下磕了几个头:“姥姥,您放心吧,我仨都是您看大的,有我们2个在,谁也别想欺负丫丫!”——话说到后来已经咬牙切齿,恶狠狠的了,然而,这是我和姥姥说的最后一句话。



………………



我时常感到悲哀。姥姥去世那一年,我已经在课余打工挣钱了,还挣的不少。姥姥爱吃藕粉,爱吃黑芝麻糊,我每次回去都买很多给她。还有烟。我记得有一次我回去发现姥姥在抽万宝路、三五,烟有点黄。原来是后院卖烟的家里被雨淋了,一批烟湿了,姥姥晒晒,自己抽——下葬的时候我还特地放了几盒希尔顿、万宝路。



姥姥没享什么福,现在想想,她其实什么都爱吃。我回去的太少了。丫丫后来并没有得到我和弟弟的什么照顾,我承认,我没有那个能力。舅妈,姥姥去世时我和弟弟决定再也不叫她“小改头”,叫舅妈,尊重她,爱护她。新房子盖好了,住了一礼拜,她死了。只剩一个舅舅,每年春节,一袋米,一袋面,一桶油。



初中的时候有一篇作文里写,我半夜起来上厕所,月亮又圆又亮,猫在窗台上舒服的蜷着。我当时想,老家那座破旧的庭院里,姥姥在干什么呢?



是啊,宽大的房间里,我对着电脑敲字,手里的烟蒂一点点变长。过去的记忆如此清晰而遥远,姥姥,那个最疼我的人,去哪儿了呢?我想你了。
网友评论-------------------------------------------------------------------
  珍惜生命,好好爱所有爱过我们的人!(空) 旅游者 2005/05/19 1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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