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蹦蹦跳跳的来了，学校恢复了往日的喧闹，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撒向校园角角落落。王老师很快发现了不同。咦？自个的东西怎么少了，问了一圈才知道被人拿去用了，还是新来的男老师。王老师的火蹭地就上来了：“不要脸，谁同意他拿了？”
大家劝：“都是革命同志，互相帮助嘛。”
“呸，谁跟他是同志？”
怒火中烧的王老师找我父亲算帐，凭什么拿小姑娘的被子？
我父亲正在教研组里，只见一个不到一米六的小姑娘冲进来，小小的眼睛，塌鼻子，面貌平凡。她问谁是新来的老师，我父亲赶紧站起来说我是。两人目光一交织，王老师愣了。没想到男的这么漂亮，高挺的鼻子，眼睛像海洋。最恨的是皮肤，白里透红女人都很少有的肌肤。王老师愣过之后就撇嘴，娘娘腔，男人长这么好看有啥用，一点阳刚之气都没有。
“你姓啥，你没经过我同意怎么能拿走属于我的东西，毛主席教导我们不拿一针一线。”王老师表情严肃。
“我姓陈，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做的，对不起。我……我还给你，我洗干净后一定还你。”语无伦次的父亲窘迫不已，脸红到了耳根。
王老师一想，东西已经被你一个大男人用过，还回来我也不能要了，我还是一未婚女青年呢，名誉很重要。“算了算了，反正我也不要了，你用吧，哼！是你抢去的。”
王老师一扭头，甩着大辫子走了。
父亲脸上白了红红了白，不是个滋味。他对被子主人有着极深的内疚，内心更有淡淡的惆怅，不仅仅因为王老师脾气火爆，他这些天来魂牵梦绕的女人和现实有着不小的差距才是失落的根本。
王老师投入到火热的生活，把那个南方的男人忘了个干干净净。一天，王老师的姐姐到学校送东西顺便看看她，结果一眼相中我父亲。当即发出邀请周末到家里吃饭，和王老师一起。王老师看样子很怕姐姐，见推托不掉只好气哼哼的带回家中。
王老师的姐姐详细询问了我父亲的家庭情况，唏嘘不已。说你以后每个星期到我家吃饭，我们吃啥你吃啥，也算有个家了。拿出不少衣服给我父亲，王老师在旁边干瞪眼，不知姐姐使什么鬼花招，一想是姐姐喜欢的忍忍吧。
我父亲那一刻温暖极了。看王老师的目光柔和起来。
父亲果然每个星期都去王老师家，用自行车栽着王老师。王老师不敢跳车，父亲就让她先坐好自个腿从前面上。父亲的车骑得很稳，速度不快也不慢，王老师没怎么感觉颠就到家了。王老师不喜欢慢慢悠悠的风格，她自己能把车蹬得飞快，感觉风在耳边呼呼吹过那才过瘾。
王老师依然快乐的教书，她自个还是孩子呢。学校渐渐有消息传来，说王老师和陈老师搞对象。传到王老师耳朵里时，她气急败坏。“谁造得谣，我非给找出来不可”王老师咬着并不整齐的牙齿说。
没多久就被王老师查出来了，就是当初拍大腿的南京女知青。王老师质问她：“你干嘛造我和陈老师的谣，我和他没有关系。”
女知青冷冷一笑：“呦，陈老师老去你家大家都有目共睹，再说了是你姐姐告诉我你们快结婚了。”
王老师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上了姐姐的当。敢情姐姐在撮合陈老师和自己。哭笑不得的王老师偃旗息鼓，走了。
姐姐的计谋终于得逞，大家安排活动把他俩放在一起，王老师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和我父亲举办了婚礼，正式成为我母亲。他俩的故事被浓缩成“被褥爱情”一时传为佳话。婚礼上南京女子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我父亲，最最不甘心的是她吧。
我嬉皮笑脸地问老爸：“你当时对那个女知青没一点感觉？”
“去，去，没大没小的，我们那会不像你们现在，我要对你妈妈负责，眼里就不能容其他人。”老爸一板一眼的回答让我笑喷了。
婚后的矛盾显现出来了，我母亲果敢刚毅性格泼辣，而我父亲细腻谦和喜静不喜动。我母亲爱跳舞爱结交朋友，我父亲觉得男男女女搂搂抱抱成何体统。战争不可避免的爆发，并且不断升级。
文革期间父亲和母亲被打成牛鬼蛇神下放到红旗农场劳动改造，母亲生我的时候还在地里拾棉花，剧痛之后被人抬回家中，偏巧我来的不是时候，赤脚医生进城了，接生婆都没有一个。
算我命大，有个护校毕业的女知青正好到农场来找同乡串门，被大家簇拥着到我家，母亲生头胎痛的死去活来，父亲手足无措傻在一旁。
知青大喝一声吩咐我父亲：快去煮开水！拿把剪刀， 还有准备一个大盆。
一大锅热腾腾的开水来了。
知青用开水把盆烫了洗好，搁在一边，在炉子上坐个锅把剪刀、针、纱布放进去煮。然后叫几个女的在身边辅助母亲，知青开始轻柔的吩咐她吐气、吸气、使劲、放松……
历两小时二十分钟，我被知青倒提着拍一巴掌，哭出声了。
母亲连看我的力气都没有，她把这笔疼痛的帐算在我头上，给了我痛并快乐的童年时光，也给了我叛逆的性格。
我父亲热泪盈眶，第一次，有了完全拥有的感觉。 他把所有的爱给了我，我也给了他最好地回报，三个孩子里我继承了他的勇敢和善良，也最像他。
接我出生的知青再没出现过，听说成了著名的妇科医生。
来观礼我出生的二十余人，在我懵懂时纷纷回城。
我和先生结婚后第一次回家。
年夜饭。
父亲和母亲缓缓道来我降临人世的经过。然后慎重地把我交给先生。先生含泪微笑着握我的手。
你无法想象我的错愕和惊讶。
我一直以为自己跟别人一样，甜美地睡在医院里，脚上挂个牌牌， 姓名、出生日期、血型……
那些破碎的记忆滚落在地上，无法拼凑。
小时候因为母亲常打我一度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
常常被噩梦惊醒，别人的妈妈轻拍后背给孩子安神，而我只能自己哽咽，哭累了就睡。
为了逃离选择很远的地方读书，那一年我坐在阴冷的校园里读父母的来信：婚姻将要解体。我想了很久，写了长信，真是长啊有十一页之多。我说我同意你们离婚，你们彼此伤害这么多年，而我成了你们的牺牲品。我永远不会结婚，我可能去爱，但不会有婚姻。我说了很多我想了不少，我做不了什么，但是我不恨你们，你们给了我生命，这就够了。
父亲和母亲看完信大哭，老三说的。他们从这一天开始真正接纳了对方。
母亲是和父亲赌气，凡是父亲爱的母亲就仇视。这是怎样的伤害。
岁数大了的母亲竭尽全力地对我好，从不跟我说不，凡是我决定的就执行。电话里反复叮嘱我要吃好吃饱，小心翼翼的观察我的喜怒，反而更让我难过。
我放声大哭，哭我一去不复返的青葱岁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