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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往事(壹)  作者:艳舞女郎2004

(人气:31333  发表日期:2006年09月05日 14:19:01)



1   八月末梢,些微的银光柔柔洒在玻璃窗上,月亮圆了缺缺了圆,似涉世未深的少女,睁天真无知的眼斜寐。

倾斜、摇晃、动荡,火车从北向南开,我就坐在15号车厢。

硬座车厢里充满了异味,浓重的屁味脚丫味羊膻味混合在一起,越发令人窒息和呕吐。屏气呼吸后我的头极沉,太阳穴鼓鼓的跳着疼。过道上站满了人,到了晚上,我精疲力尽却不敢放松。出门时我妈叮嘱了又叮嘱:小偷乘大家睡着了作案,所以晚上警醒点别睡得太死。实际上根本只能坐着眯蹬会,我抬头扫了一眼车厢,大多数人已随着火车的节奏东倒西歪酣睡着,嘴张得老大,放个鸭蛋绰绰有余。

我妈在我贴身的衣服里给缝了个口袋,准确的讲是在内裤上选了个她认为最安全的位置,钱服服贴贴的躺在那。我不由自主的摸摸它,硬绑绑的还在。随后又想起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赶紧瞄一圈四周,没瞧出哪有贼头贼脑异常的人来,这才放了心。

选址之初我很不乐意,我妈呵斥我:“没出过远门的丫头片子懂什么就这最安全最意想不到最不可能丢失,老娘吃的盐比你走的路还多按我说的办。”她气急了的样子有些滑稽,我哪里敢反抗。

漫长的两天两夜过去了,硬座车厢里的我奄奄一息。长这么大,算是最遭罪的一次,当然我也没机会自己出远门。小的时候爸爸常带我回老家,“常”在我的理解里就是四年一次。可是当我的身高超过一米一,好事转移到了老二和老三头上,那俩人还挂着鼻涕屁事不懂呢。

我爸哄我说:“你看你现在亭亭玉立的,万一到老家被大姑和小叔看上,留你在老家生活你同意吗?你大姑最喜欢你了。”我哇的一声就哭了,说:“你们不想要我别给自己找借口,我不,我就赖在这让你们养我。”我幸灾乐祸的看老二和老三收拾行囊,鄙视他们毫不掩饰的喜悦。真傻,你们都被老爸给卖了。

那些天过的实在快乐,一琢磨家中所有的果丹皮和冰棒都归我一人享用,每天睡梦中都能笑醒。我恶毒的想最好老二和老三以后不要出现在视线中,我妈可能就会把我当天使,天使都插着翅膀飞来飞去。

爸爸和老二老三大呼小叫的打开院门凯旋而归,我先是错愕接着像吞了苍蝇般。我奔回小屋惩罚自己的无知,任他们喊破喉咙拍红手。我专心致志看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雪夜里没了生存迹象,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离去,想到自己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我就泪如滂沱,身边万物皆空,一心一意的哭着。

我爸展开那件粉红色蕾丝花边彭纱裙,我目不转睛摒住呼吸,美的炫目。穿上它我迫不及待的去操场走了一圈,没碰到什么人,很是扫兴,才想起来暑假还没结束。心有不甘顺着柏油马路到商店、菜场、医院兜一圈,抬头挺胸自我感觉良好。一路上尽是羡慕的眼神,有几个孩子要用手摸摸,我嫌他们脏,拒绝了。王小胖他妈挺有水平,识货。问我裙子是上海买的吧,一看就是好东西。我那叫个美呀,嘿嘿,原谅老爸一回,至于老二和老三,有机会再收拾他们。尽管心里有些疙疙瘩瘩,小孩子的脸像天上落下来的雨,来的快也去的快,这一页算是翻过去了。

裙子越看越美,爱不释手。舍不得穿,挂墙上天天看。一年大概穿两次,一是生日的时候,再有就是开学第一天,到学校出尽风头。回家后小心翼翼脱了瞧着乐。女孩子长身体特别快,等我发现裙子短得到了大腿上面,捶胸顿足哭得不醒人事,这条裙子统共穿了四次。      

这件事让我从小就看透,美丽的东西生命力都很短暂。

    

连续在火车上坐了48小时,我的脚已经肿起来,鞋穿不进去,只好拿出拖鞋踢踏着。我挤过重重人墙到了厕所,味就不说了,里面让人惨不忍睹,根本无从下脚。我有段时间老梦到俩脚踩着金黄色的屎,换一个地方还有,醒来沮丧的很。我只有尽量少的喝水,以减少上厕所的频率。警惕了两晚上没看到贼,多少令我有些失望。

沿途景色渐渐丰美起来,空气湿润而绸重,有些让人喘不过气。鼻孔开始舒展,能嗅到树上青虫的味道。

我妈那个时候也追星,她迷电影《女篮5号》的男主角扮演者刘琼,我妈不顾及我爸的感受,一口一个琼琼的叫我。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我爸妈兴奋地整理行装,商量派谁送我去上海发挥的作用更大,一向小绵羊般的父亲这次很坚持,两个人争执不休。我跳着脚声嘶力竭吼他们:“你们谁也别送,我自己去。你们不就是想乘机玩一趟嘛。”

我妈当场气得脸铁青,说:“真不是个东西,白养你了。”

我爸叹了口气问我你当真不要人送?我赶紧点头是真的。

孤身一人坐火车去上学,我爸沉默后最终拍板。

我妈在大是大非上是很有智慧的,她很快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补习班马上要开课了,我还得上课,你们自己定吧。”然后闪得没影了。

我如愿以偿登上开往南方的车,新鲜劲一过,肠子都悔青了。如果有爸爸在我就能把报纸铺到座位底下好好睡一觉,晚上我抢不过男的位置都被他们给占了,白天他们睡好了坐在椅子上抠着脚丫子,吃着鸡脚鸭肠,引得我无限侧目。我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没胃口极了。

夜里过南京长江大桥,所有窗户都被关闭,看不到桥上的情况。

于是我想上海快到了吧。



2 学校派来接新生的学长们质朴纯真,他们傻傻的露着参差不齐黄白相间的牙齿,说着

南腔北调的话语在我多年来的记忆里抹不去,我觉察自己有些怪异,干嘛注意别人嘴里的东西。漫长的旅途让我狼狈不堪,这个时候想躺在床上的愿望是那样的强烈,那样的不可抑制。我记不得绕了多少楼走了多少小路进了哪栋宿舍哪个房间,人家手指指着一张上铺说你就睡这,我的意志力这会儿完全摧毁,一些同学对我说着什么,我根本听不见我眼里只有床。我七手八脚的爬上去,倒头呼呼大睡,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隐约听到飞机在头顶和身边呼啸而过,我奇怪而困惑,我没做过飞机,没去过机场,脑子里的幻想哪来的。

上海的清晨来的太早,五点钟天就亮了,我家那地方九点钟还是朦的。学校里的清洁工开始打扫卫生,大呼小叫的说着上海话,几个月以后我才知道他们讲的是江浙一代的方言,有宁波话、无锡话,咿咿呀呀鸟叫一般,煞是可爱。楼道里学生们欢快的脚步像踩在我的心上,哗啦啦的水声痛快的诉说着,实在是喧腾的早上啊。我极不情愿的睁开眼睛,我根本没睡够。随后我感到奇痒无比,低头一看胳膊上腿上身上脸上,凡是裸露的肌肤布满红点,疼痒难耐。我惊讶到失语,这是什么虫子咬的?

斜对面下铺的一个女生起来了,个头不高胖乎乎眼睛小小,她看我怔怔坐在床上发傻,扑哧笑了。

“你好,我叫肖大梅。山东银。”

没等我被她的名字和发音逗得笑出声,她就惊呼起来,“哎哟,你没挂蚊帐吧,蚊子咬死银了。我刚来的那天也被咬了。”

蚊子?噢,细脚伶仃的动物。确定不是什么毒蜘蛛的残害,我放心了。

原来听到飞机声是成群的蚊子在轰鸣,我哑然失笑。

肖大梅说:“你收拾下,我带你认认食堂的路。”

我很怕别人的热情,我也不习惯接受别人对我好,那样我会有负担。我编了瞎话:“你先去吧,我不吃早餐”。随后低头检查蚊子的战果。

肖大梅吃惊的看着我,一时无语。讪讪的拎着暖瓶走了。

我心里有些愧疚,人家也是好心好意。

转念一想,又不是我要她对我好,罪不在我。



陆陆续续的我们宿舍四个人来齐了。我吸了口冷气,怎么各个歪瓜裂枣眉目不端的。按理说财经院校的女孩子美貌如花,这理儿到我们班还就行不通。模样要多寒碜有多寒碜。先说李美丽,这名够响亮吧,可是李美丽一脸的青春豆,红彤彤的泛着光,还能看到脓包。她住我下铺,我每天早上一低头就看到她坐在床边挤红疙瘩,那模样恶心得很。李美丽还有个更吓人的毛病,晚上睡觉磨牙。夜里悄无声息的时候牙齿和牙齿的碰撞声恐怖而清晰,连着几个晚上,我们三人都吓醒了,肖大梅胆大,跳下床开了灯。只见李美丽咂吧着嘴睡得挺香,那声就是从她嘴里发出的。

肖大梅的上铺吴娜娜,是个性格古怪的人。不爱说话,也不答理我们,两只眼睛长得很开,眉毛却连着,一脸的凶险。高高的颧骨,显得脸宽阔无比。肖大梅很怕她,我问她为啥怕,肖大梅答不上来,支吾了一会,说:“她像我奶奶。”

我乐得直不起腰,“吴奶奶”的外号从此叫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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