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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往事(贰)  作者:艳舞女郎2004

(人气:60812  发表日期:2006年09月05日 14:20:00)



3  我握着外公给的纸条,手指慢慢摩搓,纸条上写着:牛街,245弄6号。

去学校的后街买来地图,纵横交错的地图上找牛街两个字,宛若大海捞针。文雅的上海怎么会有这个名称呢?这么想着就把纸条放在了一边。

学校的新生活热火朝天的展开着,我把外公的嘱咐忘到了天边。我忙着参加社团,认识新朋友。一个嘈杂的早上,看大门的阿姨扯着嗓子喊119的陈琼接电话,我还在梦乡里,李美丽坐在桌前挤疙瘩,她侧耳听了会,爬上来赶紧摇醒我。我顶着爆炸头懵懵懂懂的去了,在上海我谁也不认识怎么会有人给我打电话?阿姨喊得嗓子冒烟,有些不高兴,嘟嘟囊囊的说着家乡话,我拿起话筒,一个陌生男人声音,有些苍老,却透着些许温柔。

“我是你堂外公,听说你来上海了,一直等你的。这个礼拜六你来家里玩,你堂外婆很想见见你。知道路怎么走吧,先坐21路…………”

我的意识在这个男人说道的245弄6号牛街地址上复活了,对了,就是外公要我找的地方。

21路是有轨电车。车身很长,拖着两节大车厢。我没见过,我的家乡,没这么多人。等车的人排着长龙,弯弯曲曲一眼望不到头。我小心翼翼的提着手里的袋子,不让别人给碰了。里面装着葡萄干、杏甘和纯毛毛线。新疆的羊毛远近闻名,走哪都是口内人垂涎的东西。临走的前一晚,外婆叫我去吃饭,整整蒸了一大碗腊肉干豆角,香喷喷的豆豉流着油,我乘了一大碗米饭,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外婆和外公其实有话跟我说。外公给我倒了水,叫我慢点吃。他缓慢的说:“我们是个大家族,我父亲那辈有八个兄弟,到了我这代堂兄堂弟就更多了,家族里论资排辈,下人们叫我们少爷。我排行老九,就是九少爷。你大爷爷早年吃鸦片,身子亏的早,小日本打来的时候一个惊吓死了。二爷爷参加了国民党,后来随蒋介石去了台湾,驻守金门岛。他做的官不小,87年回来省亲,随从众多。我们就见了这一次,那年你二爷爷七十多了,还娶了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他看到家里穷,亲戚又多。怕我们跟他要钱,就再不和我们联系,自此断了音讯。三爷爷和四爷爷文革期间死了,那个时候谁也顾不上谁,唉!五爷爷参加了八路军,一走就是好多年,至今没有音讯,不知是死是活。六爷爷随我祖父学中医,为了给人看病自个以身试法,结果染病死了,年轻轻的就走了,可惜啊。再就是你七爷爷了,他早年和我一起读的私塾,后来去了上海,七爷也是个人物,见了你就会知道。他博学多才,风流倜傥。还有十爷、十一爷一直到你十五爷,都在湖南老家呢,都是读书人,本分。”

外婆夹了块腊肉给我:“你一会再讲,让不让人吃饭了。”她打断外公。

“好,好,你吃吧。”外公赶紧住嘴。

我听得入神,一时半伙收不回来。快速的拔拉了几口,吃饱了。

外婆去洗碗,我催着外公继续讲。

“七爷爷现在是税法的专家,当年邓小平税务改革的时候用飞机把一批人送到中南海,讨论中国的改革。你七爷爷就是其中之一。这次你去上海读书,一定多去看看他。他现在身体不太好,还带着研究生,没事的时候帮他做做家务。听到没?”

原来让我照顾老人,我当让我寻找多年失散的亲人呢,嗨,我的兴趣立马递减,觉得没什么挑战性。外婆收拾完坐过来,我漫不经心的问:“七爷爷有子女照顾,应该轮不到我吧。”

外婆鼻子里哼了一声,叹口气:“堂外婆是个母老虎,厉害的不得了。他们只有一个孩子,她一直不满意儿媳妇,我和你堂外婆是一个县的,她没文化,凡事都要强。我太了解她了。七爷爷这辈子挺苦的,没个舒心日子过。”

“你说啥呢,给孩子讲这个干什么?”外公训斥外婆,外婆只好不说了。外公用纸条写了地址,给我。



4   上海,公交车站。随着一车车人的离去,我被架空着推上了车。看路牌,这趟车经过南京路,周末人们蜂拥而至去磨肩擦踵人头撺动著名的南京路,我暗暗叫苦。人挨着人,人挤着人。我呼吸不畅,只好死死抓住袋子,怕有个闪失。我的白衬衣开始变形,领口时不时被人挤开一个扣子。于是狼狈的用手攥紧领子,我完全没有力气计较是男人还是女人和我贴着。好不容易到了换车点,我又被推着下了车,这期间我的脚一直悬空,看来上海人都挺高的。

我大口的呼吸,把被压扁的肺充分地扩充着。接着转车,又是一场混战。我挤在车的后面, 刚舒口气,就听见一个女人高昂的声音,用上海话叽叽呱呱冲一个男人说着什么。男人不吭声,当没看见脸对着窗外。男人的态度显然惹恼了那女子。女子面对大家激愤的讲解着,我一句也听不懂,从表情看女人很恼怒。大家凑过去看热闹,有人开始议论。男人仿佛挂不住了,开始回头跟女人说话。声音绵绵细雨,不高不低。我心说原来是夫妻俩闹别扭,便把注意力转向了路两边看风景。大上海,摩天大楼和小巷里弄同时并存,嘈杂而市井气。人们拎着马桶涮的景象四处可见。很快,车里起了骚动。只见那女人一屁股坐在了男人身上,扭过头继续和男人说话。我忍不住问旁边人,一个热心人解释给我听:“他们抢位子,那个女的说是她先占的位,把包放那然后去买票的,回来发现位子被男人坐了。男的说哪有占坐一说,谁先坐嘛算谁的。他们就一直吵。”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两人,打死我也不相信,我以为两人谈恋爱卿卿我我呢。我家乡的人比较耿直,看不顺眼或者受了委屈,哪里会温柔的对待,恨不得拳脚相向才解恨。我再次被人架空抬出公共汽车。我站在路口,牌子上写着浙江中路。没错,这条路和牛街交界,应该是这里了。

路的尽头,有个庭台楼阁的轮廓。极目远眺,写着七重天。这应当是上海百乐门之类的花花世界吧。原来堂外公家在这么繁华的地段,那么一路叠加着过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牛街其实是个里弄,我在北方没有见过这种结构的房子。两栋房子靠的很近,中间呈拱形,房子年老失修,长满了湿漉漉的青苔。两栋房子之间凉着无数只竹竿,以后我自然知道了它的用处。天被遮着,雾蒙蒙的。走在里弄里,感觉时光在倒流,仿佛旧照片上的日子再次复活。我自己家里住着集资的楼房,阳光充足,温暖而干燥。这里冒着冷气。我一路走,心里微凉,两旁的人不住打量我。真正的上海人家,不多见外地人。孩子和大人都惊奇的注视我。我觉得像公园里的动物,任人观赏。

总算找到门牌上标着的六号,门虚掩着,我轻轻敲了敲。没回音,我继续。旁边一人问我,你找谁?我扭头一看,是个胖女人。我说了堂外公的名字。胖女人一下热情起来:“找王教授呀,他在,你大点声,不然听不清。喏,我帮你喊。”

“王师母,有个小姑娘找侬。”她扯开喉咙喊,整个里弄都听得到。

“来了,来了!”门里出来个老太太,胖呼呼的身子,不到一米六的身高。头发全白了。我喊了声“堂外婆”。她仔细打量着我,一边跟胖女人介绍“小姑娘是我外孙女,从新疆来,蛮远的。”

胖女人嗓门更大了:“哎哟,小姑娘长得蛮好,新疆苦得咧。”

这时一个眉目清秀的老者出来,眉毛和外公一样,长而白。头发略微泛着银光,很短。那双眼睛让我震了半天,有神但有着忧郁的光。

他问我“是琼琼吧,路上累了,进屋里来。”

堂外婆推着我走进房间。光线较暗,好半天我才看清楚。很狭小的空间。沙发和吃饭的桌椅,剩余的空间里摆满了柜子和东西。全都往高处累加,房间充其量只有八九个平米。有个楼梯伸向一个阁楼,这就是电视上常看到的阁楼哎,我有些迫不及待想参观一下。堂外公看出我的意图,笑着说你随便看看,新疆不会有的。我们的住房太小了,又是老房子,冬天冷夏天热,跟你家不能比。

我把袋子交给堂外婆,她客气的说干嘛拿东西,我说外婆和外公很想你们。堂外婆深深的叹口气,说是啊,上了年纪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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