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朋友在外交部的图书馆上班。他有一天约我去喝酒，我就坐到了他对面。因为他性格内向，我就先陪他喝了40分钟的酒。不一会儿，他抿了抿嘴，眼睛亮亮的，开始说话：我辞职8个月了。
我的第一个问话是：你老婆知道吗。
他嘴唇上就划过一丝奇怪的线条，他说：我每天按时去上班，然后晚上回家。
“哦”，我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说：喝点白的。
他摇了摇头，就去看酒吧里那些暗色灯光中的酒瓶子。我感到有些不自在，就也扭过身去看。
我的朋友说，洋酒的名字真怪。
我瞪着他。
他黑色的长发和苍白的脸显得他和这个酒吧密不可分。我出神地看着他的西服，他个子比我还高。他穿着一件柔软的淡黄色的衬衫，我看见在手腕的位置，他只扣了一个扣子。那个干净的袖口微微地张开，露出秀气的手腕子的一部分，这使我回想起大学时的一些岁月。
你还打排球吗。我问了一句连自己都后悔的问题。
一人再两瓶吧。他不耐烦地给我布置着。
酒吧的女孩很讨好地过来，年轻的女孩儿偷偷地瞥了他一眼，紧紧地站在他身边儿。
你丫还是招姑娘喜欢。我盯着他说。
我在图书馆13年了，只有我老婆是真的。
他慢慢地去喝那晶莹的杯子中的酒。
你知道吗，我就感兴趣那些洋酒瓶子的名儿。他还在那计较这事儿。
我说，咱们要点吃的。
他摇了摇浓密的长发：就喝啤的。
我们难堪地停顿着，过一会儿，他笑着问我：你觉得那洋酒为什么叫BLOODY MARRY？
我望着他眼前的10几个啤酒瓶子：你丫没事吧？！
他就站起来去上厕所。那个酒吧的女孩儿赶紧上前陪着他往厕所走。我看着在他过于高大的身形边，那个小小的女孩子迈着一种急切的幸福的步子。
当他回来时，他把裤子的拉锁拉上，对着我说：我每天都在北京城里走。
怎么走？
就工体那条街。
走一天？
中午找个面馆吃饭。
为什么？
我找一姑娘。
以下是他告诉我的事儿，以及他辞职的始末。
我和外交部的几个哥们有一天去工体喝酒。原因是其中的一个晋升了副科长。他往上走是一点儿问题也没有的。因为上面有人。我们其余的人都挺高兴：对于一个高高在上，永无可能超越的同事；对于他的家庭和背景，我们只有深深的羡慕和敬畏。我们能做的，就是跟他成为哥们----以后由他罩着我们。
于是那天我们的酒喝得天真无邪，纯净痛快。5个人喝到第4个小时的时候，乐队开始吹拉弹唱了。音乐一响，我们就更加撒欢，酒就老鼻子去了。
半夜11点的时候，我们北美司的一个哥们给了我一拳，嚷嚷着：你看那妞儿哭的！
我就扭身去看，在乐队的远处的一个阴影里，一个女孩儿坐在桌子边在那哭。我睁着迷蒙的眼，发现她的桌子上就一杯白水，就是那种漂着柠檬的水。那个女人，我看清了，差不多30岁上下，手里夹着一根白色的烟，她就在那哭。
我们哄着笑：找不着孩子他爸了
捅我那哥们还揪着我不放：你丫身体好，今晚你去陪她
这么一闹，又给我灌了5，6瓶啤酒。
我们的起哄声音太大，那个女的站起身，往厕所走。
一看这架势，哥们几个就把我从座上拉起来，把我往厕所的方向推。我也觉得兴奋和挑战，就迈着大步子过去。
4月的北京的夜晚，还真他妈的冷。我看见那女的站在厕所的长廊边。她穿着一件丝绒的黑色的小袄。脖子里面是一件火红色的高领衫。她脸冲着远处，手里还夹着那根白色的烟。
我走近她，去拍她的屁股。
她一动不动。肩膀一耸一耸的。我在这时清凉了一点儿，看见，她还在那哭。
远处，我那些哥们扯着嗓子在嚷嚷：留电话！避孕套！
她无遮无拦的哭着，长脖子从红色的衣领中露出来。我看见，她象跳舞蹈的人一样，用一根银色的簪把头发盘着。于是我发现，她的耳朵和嘴，仿佛都在那抽抽搭搭地哭着。
我觉得很沮丧。我把手从她屁股上缩回来。迷迷糊糊地回到我们那群酒鬼中去了。
以后的事儿我记不大清了。我只觉得眼前的哥们一个接一个地趴在了桌子上。后半夜好象很冷，我在去厕所放水的路上，冻得直哆嗦。
再后来，我肯定是倒下了。
天亮我醒来时。我看见一个淡黄色的床单。我的脑袋深陷在一个柔软的枕头里。我根据窗户外兰色的天，判断出我在一个很高的楼里。我还迷糊在醒来前的印象中。这时，她把门轻轻打开了。
我看见她穿着一个男孩儿的大衬衫，大得遮住了屁股。下面是一宽大的背带裤子。我觉得她的穿着太滑稽了；因为那大衬衫一直往下滑着，我都能看见她脖子下瘦瘦的锁骨，和脖子上一只细细的银色的链子。
她从离床5步的地方一下子扑了过来，重重地落在我的旁边。我一下被震了起来，完全清醒了。她就趴在我的旁边，紧紧地盯着我。
然后，这个轻盈的人从她那肥大的背带裤子的什么兜子里，捧出一大串葡萄；她气人似的在我眼前晃着。然后把葡萄摆在我的脑袋边。我刚要开始询问这一切问话中的第一句话，她便鹿一样的从床上弹了起来。
我看见，她用一只脚勾起了一个篮子，跟舞蹈演员一样，把腿高高抬起，就用脚勾着篮子，慢慢转身，象完成一个舞蹈动作一样，把篮子吊在我的头顶。
我看见她那小脚板抖了一抖，似乎篮子的分量让她不能长时间保持这个高难动作，她就一收腿，把篮子卸在了我的床边。
篮子里是牙膏，毛巾，两个梨和一个牛奶。
我出去了。她终于说话了。
你叫什么，我想这是我今天必须要得知的一个信息。
谢艾艾。她回答的又大又响。
我坐起身来，准备问出第二个问题。
她就嗖地一下，象鹿一样地窜到了门边。我眼前白色的大衬衫一晃，我就只看见她盘起的黑色的头发和她那细小的脚后跟-------这时，她身子已消失在门外------就在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刻，谢艾艾从肥大的裤管中，伸出她那白皙的脚；只见她用那灵巧的脚指头轻轻的一带，门就被关上了。
我被这一切弄得眼花缭乱。还趴在床上喘气。门就又开了，谢艾艾把门打开一个脑袋那么大的缝：我已经用你手机拨了我的手机，就是说，你也跑不掉了。除非你换手机！
说手机这2个字儿的时候，她又是人闪出了门外------这一次，她把脚丫子伸进了门里，故意冲我摆弄了几下；然后，就又一次轻快地用脚把门带上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谢艾艾。”
“ 那你不是住在她屋子里吗？！”我瞪着惊讶的眼睛看着我的朋友。
“不是，”我的朋友困惑地羞涩地避开我的牛眼，“我没等在那个屋子里。我太不可思议了，就去单位里询问我的同事昨晚发生了什么。等我晚上回来的时候，她在门上留了个条子：她搬家了。”
“是这样。。。”我紧张地望着我的朋友
“她长的什么样儿”我的好奇心变得巨大无比
“我记不大清楚了”他把修长的手指嵌进了秀气的长发中，好象这能帮助他想起更多。
“你们做爱了吗”我开始兴致勃勃。
“我不知道，也许；不，我真的忘了” 他的手指苦恼地抓着那些头发，让我看得心烦。
“你他妈当时喝了多少酒！”我简直是怒不可遏了。
“我忘了，我喝得太多了。”我的朋友的声音变得痛苦不堪。仿佛那天灌下的酒象毒药一样的抹去了他的记忆。
“你这个屎蛋。。！”我忿忿地咕哝着。
“姑娘，给我们来一瓶BLOODY MARRY”我的朋友终于又回到洋酒上来。
“那你记住了什么，”我象面对着一个弱智一样，开始了我的讯问。
“我记得我在睡梦中一直搂着她”朋友说。
我不耐烦地把吸到嘴中的烟一口气儿喷向他，希望他那痴呆的思路能够为之一振。
“她太小了，象小狗一样，在我的怀里”朋友嗫喏着。
“行了，我问的不是这个！”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当时变得那么粗暴
“当然，我记得她的衣服，头发，她不用香水”这个弱智还在努力着
“没用，衣服能换，现在没准剔了秃子，香水能成吨往身上洒，这没用！”我感到希望破灭了
“我觉得，她的脚太漂亮了。。。”我的朋友深深地看着我。让我觉得他的神经系统已经彻底乱套了。
“我觉得她的脚柔软得婴儿，她走起路来象小鹿一样；真的，她就是鹿，你只能看见她的脚。她那么白皙，好象比我的手还灵巧。她扑在我的床上的时候，她把脚高高的翘起来，就在空中摆着。我觉得她的脚指头象天使一样，我真的喘不过气来了。就象玉立的小葱，靠，innocently pure ! 她的脚太美了！”我呆呆地看着我的朋友，他那奇异的表情和痛苦的嘴唇，让我惊愕不已。
我一把握住他的右手，糊里糊涂的跟他掰起了手腕。
“你丫已经快了。。”我轻轻地跟他说。
“我操，我已经找了她8个月了！”我的朋友似乎在象哭泣一样的诉说。
“我天天沿着工体的4个门，我就一边走一边看那些女孩子。我看她们走路的样子。我知道谢艾艾是怎么走路---她就那么身体前倾，微微那么向前跳着”
说到这儿，我的朋友豁地一下站了起来，去跟我学谢艾艾走路的样子。他1。87的个子在昏暗的酒吧中显得狰狞无比，他在往前跳的时候，那个酒吧中的女孩子伤心地呵了一声。
“哥们！”我急促地叫了他一声“现在的关键，是找到谢艾艾！”
“没错儿。我已经全完了。我上不了班了。我他妈对什么都没兴趣！我睁眼闭眼就是谢艾艾。我老婆已经受不了了！”
“谢艾艾以后跟你联系过吗”我挣扎着做出最后一丝努力
“恩，她给我发过一个短信”
“说什么”
“她说，你认识我，将永远受苦。”
“你打她的电话啊”
“她先换了电话”
我无言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跟我老婆说起这个事儿，我们长久地陷于惊讶中。我的老婆先是骂他神经病，然后就出神地看着自己的脚，不再说话了。
以后的几天，我也象漏勺一样，跟我的女同事简略地说着这个事儿，她们也起先不屑，既尔偷偷地看着自己的脚，不吭声儿了。
谢艾艾在哪里呢？我开车路过工体时总在提醒我自己。
朋友喝的 bloody marry, 更是让我痛苦不安。
这个长着白皙的脚的姑娘，这个谢艾艾，你真的让我们的心在流血。
谢艾艾，你就是bloody marry！我又一次怒不可遏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