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侯在农村姥姥家长大，到现在一直心里有一个清晰的印象：干净平整的小院里，一个小小的胖胖的孩子在青石桌旁追逐着一只忽闪着美丽翅膀的花椒凤蝶，一直看着它最后翩然消失在泥土院墙之外。这时门开了，大姨夫笑眯眯地进来，手里捻着一只青翠的蚂蚱，孩子欢笑着跑上去，要，要......。
这确实是在我心中一直清晰的记忆。院子角落里有一颗花椒树，阳光明媚的时候就会有黑黄相间条纹的大蝴蝶飞来飞去。我记不清是姥姥告诉我它叫花椒凤蝶还是后来上生物课知道的。它飞的很慢，看起来很轻，就像在飘。”——a4f《樱桃》
a4f 家有花椒树，我家也有花椒树，十多棵老花椒树种在南墙下，也常见黑黄相间的花椒凤蝶飞来飞去。“它飞的很慢，看起来很轻，就像在飘。”不知a4f 家的花椒树长不长腻虫，我家的总长。说起来有点奇怪，花椒粒放在米桶里防长米虫，花椒树自己倒是长虫子的，真是“丈八灯台——照得着别人照不着自己。”
有花椒树的人家不算多，我家的花椒树就比较金贵了。第一，那时侯小孩儿得腮腺炎了，也叫痄腮，要抹“黄泥饼子”在腮帮子上，黄泥就是花椒树根的土和水，据说有消炎镇痛的作用。第二，给老年人做拐杖，花椒树长不粗，最粗也就长成手杖粗细，看着虬劲有型，还有治老年麻痹腿疼的功效。第三，及时摘春天的嫩蕊，做椒蕊黄鱼。据说要在春天的第一次雷响那天吃，别提多鲜美了。老年间吃什麽都是有节气时令的，不象现在，寒冬腊月也能吃上香椿。
因为家里有花椒树，我特别注意同学里谁长了痄腮，关系好的我主动送土，关系不好的我就故意说，有是有，但是不给。我自己最怕得腮腺炎了，花椒树底下多脏啊，狗屎鸡粪的，抹在脸上，想想就要吐了。令我欢呼雀跃的是那一年我们班长痄腮了。我们班长长的可帅了——仿佛蔡国庆小时侯的样子。我谄媚的挖了土，用小花纸包上送给他，他没要。花椒木拐杖，我从小就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的拐杖，后来上中学的时候看红楼梦——人家贾母的拐杖是沉香木的，因此知道天外有天。椒蕊黄鱼，我肯定没吃过，早春的黄花鱼多贵啊，怎么吃的起呢。
关于花椒树我就想起这么多。4AF还提到北安河，那里有果树基地，离我们家不远。我们的很多果树苗都是从那里来的，也有一些不知道来历的，比如那些树龄三、四十年的枣树，有大人的一抱粗，秋天的时候，核桃大的枣累累落落的压弯了树枝，伸手就能够到。这树的品种别提多好了，好多人从我家剪了枝去压条，不过没听说谁家成功的。
我爷爷爱养花种树，在院里院外种很多果树。枣树、核桃、柿子，还有梨和杏。苹果树只有一棵，结的苹果极小极酸。杏树的毛毛虫老也治不好，夏天的时候得用火烧。院墙上爬着金银花，墙根儿种着草茉莉和黄花菜，黄花也叫萱草，开的花很美，有点象百合花。摘下来用热水焯一下晒干，是打卤面里的重要角色。还有马连草，马莲草开淡紫色的草花，叶子细细的很柔韧，端午节用来裹粽子的，我最近看菜谱才知道老北京有一道菜叫“马莲肉”，用马莲草裹上肉，肉里有清香。
我爷爷是个怪人，至少他不是传统意义上慈爱的爷爷。他老人家在工厂看澡堂子，每天带着眼镜看《参考消息》，对国家大事了如执掌。每个月挣好几十块钱，除了给我奶奶十块钱全都自己用，而且他还有不少外快，比如卖花什么的，他爱养花，茉莉、文竹、月季养的很多，闲了拉到街上去卖，所以他一直过的很富裕——属于“独自先富裕”。他不但富裕到常年穿蓝卡吉布中山装，还富裕到不带套袖，甚至富裕到每天做有鱼有肉的小锅菜——他的作菜的手艺很好——炖鱼出锅的时候真香，香的那么难忘……。有的菜实在吃不了——比如失手作的太咸他就送到大桌上来，我奶奶对他送的好菜从来一筷子都不动，只有我们几个小孩老上当……。
我爷爷夏天卖花，春天卖干马莲草捆好的香椿，这不侵犯我们小孩的利益——我们小孩也利用暑假的时间挖白蒿卖到药铺里挣小人书钱。可是到秋天的时候，他站在枣树下把拐棍杵的震天响：“今年谁都不许打枣！我要拉到街上去卖！谁打枣我就打谁！”我奶奶一向用沉默来表达她对我爷爷的轻蔑，这时候她总会站的远远的大声喊：“老财迷——你把我们全卖了吧——你把我们全卖了吧——老财迷……”我奶奶很少大声说话，大声喊就更难得了。我每次听了都特别伤心，真以为今年一个枣都吃不着了。其实没有，印象中我爷爷好象只是这么吆喝吆喝并没真的卖过枣。而且，那么多的枣哪卖的完啊，吃不完的都做成醉枣了，有一年我过年吃多了醉枣，我还醉倒了。写到这儿的时候，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似乎我卖剪纸换钱完全来自我爷爷的血脉传承！如果我奶奶在天上听说我卖剪纸给邻居而不是免费赠送，她老人家一定会高声喊的：“---财迷啊财谜---！”
无论如何，在农村长大确实值得庆幸，一年四季都很忙活。春天跟着大人种菜间萝卜苗，秋天砸核桃爬树摘枣、到废弃的游泳池捞田螺，冬天吃冻柿子、作个冰车去滑冰，比较痛苦的回忆是我有一回掉进了白菜窖，摔的够戗。我最喜欢夏天，夏天有很多“水果”——黄瓜、西红柿、萝卜，我曾经吃过生茄子——很好吃。夏天的傍晚最美妙，我家门前几百米外有个大空场，春秋两季用来晾有机肥（大家明白有机肥是什么吧？）夏天的时候很平整的空着，吃完饭我们小孩在这空场上学骑自行车，哗啦哗啦的车队，一圈一圈的转着，蜻蜓飞的轻盈，蝙蝠飞的沉重，火烧云染红半个天……。我们十几个孩子在夏天“凛冽”的臭气里兴高采烈的呼呵着……。我不是老有空骑车玩，我不是从小就特顾家吗？我拎了一个空罐头瓶子去捉虫子，那种虫子好象叫“金刚”，傍晚的时候都趴在杨树干上打瞌睡，它们是母鸡的补品，鸡们吃了“金刚”下蛋特多，鸡蛋多了可以经常蒸个鸡蛋羹吃吃。
我捉完“金刚”喂完鸡，天就黑了，天全黑下来的时候萤火虫就出动了，它们打着灯笼穿过葡萄架，在金银花的香味里渐明渐暗。蛐蛐的声音叫起来，叫的不知道方向。夏天，总是美好的让人伤感……。
夏天的萤火虫自己带着灯笼，真聪明。春节的时候，每个小孩都能买个纸灯笼，在晴朗没风的夜晚，我们象萤火虫似的排着队各家去串门。有一回，我和我弟打着灯笼去邻居家，我妈让我拎上一盒点心匣子——长方形纸盒铺着粉纸捆着纸绳的那种。我打着灯笼，命令我弟捧着点心匣子，我们俩兴奋的一溜小跑——这家邻居正炸排叉呢。快到人家门口的时候，我弟摔到了，桃酥、萨其马撒了一地。太惨烈了，我们俩相对绝望的哭泣，哭了半天哭的鼻子都“扇”了。我是很“聪明”的，我想，如果回家换一盒点心，还有没有点心“备份”不敢肯定，但挨顿打是肯定的。如果收拾收拾就这麽送到邻居家，绝不可能挨打——“伸手不打送礼人”。后来还是我打着灯笼，我弟抱着半盒点心半盒土送了礼，送完礼和他家孩子一起吃排叉嗑瓜子。我说过我很“聪明”，所以我看的出来邻居大妈很不高兴的，当然了，那年月的点心匣子都是要各家各户“游行”的，这半盒点心半盒土接着送到谁家啊？亏啊！
那一年，我好象七岁，我弟四岁。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让小孩儿去给邻居送礼是不合适的。
“花椒凤蝶飘啊飘……。”我接着a4f 的“花椒凤蝶”写下来，不知有没有人接着我的“纸灯笼”写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