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门站地铁 作者：远离尘嚣
(人气：29398 发表日期：2006年12月14日 12:02:35)
12月的一个晚上，大约7点多吧，我从五棵松上了地铁。在拥挤的车厢内，我使劲把自己挤到车厢的把头儿------为了更舒服一些，我把身子靠在了门玻璃上。这样一来，我就张开了身体，感觉到车厢中暖烘烘的。
地铁不一会儿就到了公主坟。我看到几个人急忙地闪出车门后，就兀地一下冲进了无数个身体。这就是人群的力量，在试图挤进更多的脑袋的时候，有3个胳膊肘和至少2只鞋子都光临了我的肋骨和脚丫子。
于是我挺直了身体，把我的长脖子从黑色的脑袋中伸出；我知道，呼吸很重要。终于，在快速地完成填充和挤压过程后，地铁的门成功地关闭了。在悠然的启动中，我看到若干只紧紧抓住吊环的手。
虽然这样，车厢里还有人能张着嘴在大声地对着手机打电话。同时，一个身体与地面形成锐角关系的女士，一面用胳膊拼命地弯过来，套在一根钢铁的立柱上，一面还抓着自己的一个女伴儿------而后者，则咯咯地乐着，两手抱着铁棍旁女友的腰，还一个劲儿地聊着：知道吗，这周，中友便宜去了，买100返180！。。。
我正看着这两个体操女运动员的时候，一个北京男人显然是不满意地在骂了一句。于是我转过浮在人群上的脖子，去看：这中年男子正在嘹亮地呵斥着一个背包太多的外地人。
当然，这种牢骚很快就被掩盖在热烘烘的车厢中。外地人象征性地扭了扭屁股，那些背包却无可奈何地一动不动着。这时，所有人，仿佛都在逆来顺受中和身旁的几个人形成一种微妙的固定的关系-----既然不能再动了------很多人就静静地闭上了眼。
车到了南理士路的时候，我积极地喘了几口气儿。同时，车厢中不那么压迫了。凭着经验，我看出，很多人知道，下一站就是复兴门站。这似乎就是某种希望；于是很多叠压着的身体，也隐隐地精神了起来-----虽然车厢里还是沙丁鱼罐头一样的瓷实。但是，有人准备冲锋下车，有人准备冲锋抢座。以着一个中国人的丰富的常识，我静观着眼下的局势。
果然，复兴门站就是一场战役。先是拼命地冲出，再是英明果断地杀进。
还不错，本车厢出水管的流量喜人；进水管的情况迷人。我整理了一下四分五裂的身体，又开始靠在门玻璃上喜气洋洋着。
这时，我望见一个高而怪的身影，慢慢地晃腾在车厢内进门的地方。这个人的身上背着一把硕大的吉他。而他把自己的长发扎成了一个髻，他就缓缓地移动着脑袋，去扫视着车厢。
因为我站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他的侧脸；而等他把脸转过来后，我就看见：那是一个40岁左右，男子的脸。
他过了一会儿，看见车已经启动，就象艺术家一样，把身上的吉他摘了下来。凭着我的中国人的经验：这个人是通过唱歌来要钱的。
他开始唱歌。
我先听见，他用手指去弹那吉他。在咣当咣当的铁轨声中，我有些担心地发现，他的吉他声是听不清的。
然后，他唱了起来。
我听出，他是内蒙人。因为那汉语的发音太突出了，我想，差不多是赤峰的吧。
他开始唱到：
你是不是像我在太阳下低头
流着汗水默默辛苦的工作
你是不是像我就算受了冷落
也不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
在这么唱的时候，他的手不断地在弹击着那个吉他。我不自然地动了一下身体，脑子里想：这个歌曲太老了吧。
于是我转头去看车厢内；果然，很多人别扭地转过头，并不去看他。从集体的智慧看，大家一致同意：下一个环节是要钱。
还有几个坐在座位上的老人，下意识地搂了搂大腿上的包，仿佛这么一搂，就安全了一些。
他唱着：
你是不是像我整天忙着追求
追求一种你想不到的温柔
你是不是像我曾经茫然失措
一次一次徘徊在十字街头
因为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我从来没有忘记我对自己的承诺
对爱的执着。。。
他的声音大了起来；我想，他已经适应了当下的环境------我看见他的脸冲着车门，并不看我们。他双手弹着那个吉他，身体微微地在空中晃动着。
第一段结束后，他停止了唱歌；然后就是用吉他，去发出那一段间奏。我就那样看着他。他在弹着的时候，不经意地抬头看了我一下；他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弹，他唱：
你是不是像我曾经茫然失措
一次一次徘徊在十字街头
因为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这个时候，我发现，车厢内突然变得沉默起来。有几个昏沉沉吊着把手的站立者假装地看着车窗外；他们犹豫着，是不是转过身来去看着那个卖唱的人。
我还看见，一个显然是外地的男孩儿。他的肩上挂着一个巨大的电脑包；他抬着油烘烘的脸，一动不动地朝着唱歌的人。
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
我认真的过每一分钟
我的未来不是梦
我的心跟着希望在动
跟着希望在动
终于唱到这儿的时候，一个高挑儿的小女孩，我估计是大学生吧，跟着哼了起来。她脸上映着光洁的红晕，在那高兴地跟着伴唱。
在那样的时刻，车厢内似乎苏醒了过来。几个装睡的，开始津津有味地盯着女孩和唱歌的人。而那几个看着 窗外的，也害羞似的慢慢转过身来。
这个弹着吉他的人，却静静地看着车外；他那比我还高的身体直直地站在那，他歪着头，不断加强着手指的力量。我发现，他的手指大而粗，那是一双干活人的手。
我觉得这个歌声太古老了；张雨生，我是什么时候听那样的歌曲呢。我看着车窗外突然的黑暗，车象是倏然进入了深沉的隧道；我看着墙上闪跃着红色的卡通的动画------呵，张雨生的时代。。。
车到了东单；高个子的演唱者结束了张雨生的歌曲。车厢内静了一下，有几个人鼓起了掌。那个脸上油忽忽的外地小伙子，不好意思地拿着5块钱，递给了他。
演唱者鞠了一个躬，他向车厢内说：我想在5年内出一张专集；谢谢各位捧场了。
人们同意似的微微笑着，还有几个人给了他1块的和5毛的。那个脸色光洁的女大学生，给了他10块钱。
走到我这儿的时候，我说：赤峰的吧。我用东北话发了“齿”这个音。
他就伸一下那个粗大的手，我把5块钱交给他。
“如果大家不反对，我再给演唱一首汪锋的我想飞的更高！”
赤峰话又一次响起。
“好！” 车厢里不知谁应了一声。
在这个氛围下，我看见那几个搂着包的老人，也缓和了僵硬的脸，开始带着松弛，去看眼前的这个人。
生命就像一条大河 时而宁静 时而疯狂
现实就像一把枷锁 把我捆住 无法挣脱
他开始了。
呵，汪峰的歌儿。我听着那奇特的开头儿，就似乎突然被带进了那种情态中；
这谜样的生活锋利如刀 一次次将我重伤
我知道我要的那种幸福 就在那片更高的天空
一直在飞 一直在找
可我发现 无法找到昨天
我在你的房间
一滴泪静静挂在你眼角
你的微笑点燃我的微笑
就好像一切从未发生
那些蔓延的分明是泪水
是不是这样呢。我继续看着飞逝的车窗，看那眼前倏然飞过的灯光。我看见车厢内几张年轻的脸，我还看见几张不再年青的脸。他们默默的，她们默默的，就那么羞涩的，真诚的，又那么迷惘地盯着一个什么方向。我知道，在晚上8点钟的时候，他（她）们正在归家的途中。。。
突然间我感到快乐的心酸
付出所有只为找寻我的梦
突然间我感到空虚的悲哀
拥紧一切不顾就这样笑着哭
生命就像一场云游
坎坷也是一种收获
伤痛就像一次放声歌唱
我看见，有几个人的眼睛中，发着晶莹的光。
我要飞得更高 飞得更高
翅膀卷起风暴 心生呼啸
内蒙人的声音开始穿透着这个车厢。
我们没发现，车停了。
“不是说了吗，不许到这来练活！！你是怎么着都不行是不？！”一个清脆的声音夺门进来。我们看到，是一个地铁的管理人员。这位中年大姐满含愤怒，在她标准的权威感的北京腔中，我看到，这个内蒙高个子，马上躬着身子，惶恐地从车门口走了下去。他是那么慌张地抓着他的吉他，几乎一溜烟似的，消失在洁白的光亮的车站站台的出口。。。
车厢内变得一声没有。空气中沉沉的，没有一个人再去看别人。我看了看窗外，是国贸站。
地铁呼呼地响动着，奔着深深的隧道，重又开始前进。
在大望路，下去了几个人。我看见，那些坐着的老人，重又瞌睡起来。在奇怪的睡眠中，他们又把腿上的包向上搂了一搂。
剩下的人，又假装向窗外望着什么。他们的脸上冰凉着毫无表情。我知道，那种意味深长的僵硬，就是我在上车时看到的脸。
外地的小伙子傻忽忽地站在车门口。我看见他拧了拧那肮脏的鼻子，就一动不动地闭上了眼，仿佛在黑暗中死去了一样。。。
我终于在某个站台走下了地铁。
在北京的深秋，我猛然感到黑雾中的寒冷，冷得是那么的让我疼痛。就似乎童年时，那故乡冷的让人绝望的风。于是，我把衣领子，紧紧地裹在了脖子上。
我加紧了步伐，什么也不想，就走进了浓浓的黑夜中。
(此文由远离尘嚣在2006-12-14 12:05:40编辑过)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