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哥是琉璃厂一位爷。
大伙儿都叫他豹哥，其实是一个小老头儿，估计怎么也得奔70了，但是精神头甚足，活跃得像个老顽童。如果我不认识他，肯定想叫他豹大爷。豹哥个子不高，宽大的脑门儿锃亮突出，里面盛满了智慧。头顶无发，头发都集中在后脑勺儿——中央支援地方去了，有点列宁的范儿。
在城南琉璃厂，有一个小二层楼，楼上经常聚着一些道行很深的人，我就是在那儿遇到的豹哥。
这小楼的二层挺神秘。生脸的人往楼梯那边一迈腿，立马有人过来拦着：对不起，请留步，我们楼上不开放。
上了楼梯一拐弯儿，立刻感觉别有洞天。一幅气势恢宏的大屏风前面，摆着一对巨大的猛犸象牙，每根大约3米长。这对牙据说一套二环以里的豪宅都不换。
绕过“豪宅”，屏风后面就是豹哥他们一干人马的据点。一张八仙桌几只大方凳，桌子上摆着香喷喷的铁观音和天府花生，暖气罩上一溜儿蝈蝈葫芦，闲时大家吃喝聊天、玩鸟斗虫，捎带手儿做生意，快活似神仙。豹哥有营生，是玩瓷器的，经常有人拿了东西请他掌眼。
一只蝈蝈慢条斯理、略显沙哑的叫声引起我的注意，于是就露了个怯：“这蝈蝈怎么这叫声啊？翅膀坏了吧？”
豹哥一听来了精神：“这才是好蝈蝈呢！”给我上起课来：“好蝈蝈得一膀儿、一膀儿地叫，不吵，有韵。”
“我原以为声音宏亮叫声不断的才是好蝈蝈呢，我听人家揣怀里那个紧叫唤。”
“噌擦噌擦紧忙和，那可不是好蝈蝈，那叫‘擦鞋的’，弄一个‘擦鞋的’揣怀里？丢人！”
豹哥喝了口茶、剥了颗花生，从蝈蝈籽儿讲起：如何分（读：奋，繁殖的意思）蝈蝈，如何挑蝈蝈，如何玩蝈蝈，听得我大开眼界。
上次见到豹哥是雪后的一个下午。我比豹哥早到了一步，豹哥一进门立刻有人喊：“豹哥，好几天没过来了，不合适了怎么着？”“我好几天……那儿啊？我就一天没来，去了趟天津。”“我觉着好几天没见你了，想你啊。”豹哥人缘就这么好。
坐下来闲聊，说起下雪，豹哥诗兴大发，随口吟到：“雪花飞来片片红。”
立刻就有人起哄：“你们家雪花片片红啊？”
豹哥一脸得意：“不懂了吧？没听过吧？你听过没有？你听过没有？没听过就给你们讲讲啊。”
喝口茶，剥颗花生。
…………
“扬州八怪”之一金农，知道吧？金冬心。
金农客居扬州的时候，给一个大盐商做幕僚。
一天，盐商在平山堂宴请他人，席上众人以古人诗句“飞红”行酒令。轮到盐商时，他说不出诗句，众人要罚他酒，盐商随口说：“柳絮飞来片片红。”语音刚落，四座哗然。众所周知柳絮是白色的，何来“片片红”？个个捧腹大笑。
金农素来才思敏捷，见主人尴尬，急忙出面替主人解围，款款说道：“这是元人咏《平山堂》佳句。”众人要金农念出全诗，金农朗声吟道：“廿四桥边廿四风，凭栏犹忆旧江东。夕阳返照桃花岸，柳絮飞来片片红。”
众宾客听了，齐声喝采。真是诗中有画，桃花盛开，夕阳返照，整个空间都被染上一层红色，这时飞来的柳絮也不例外，自然是“片片红”了。大家都为金农先生的博闻强记所折服。其实哪里是什么元诗？不过是冬心先生的即席创作而已。为什么说元朝呢？元朝末年混乱啊，上哪儿查证去？
…………
嘿，这老头儿，脑子里真有存货，讲故事不打稿，大伙挺服。
这时候一位爷一拍脑门子：“对了豹哥，昨儿你没来，我出了一副对子，谁都没对上来，你学问大，你来来？”
从抽屉里翻出杯口大的一个小纸片，上联：花 花眼 眼花 花眼 眼花 花。
豹哥来了情绪，摸着大脑门儿琢磨起来。
有了：“秃 秃头 头秃 秃头 头秃 秃。”
“你这不行你这，我们头尾两个字是名词，你这“秃”和“花”对不上，别老“秃头、秃头”往你自个儿身上想。”
豹哥全神贯注地，嘴中念念有辞“花……花……”。
“得嘞各位，我今儿先走一步，回家对去，我偏得给它对上来。”
可爱的豹哥举着小纸片儿，叨叨咕咕地回家对对子去了。
下次见面，我得问问他对上来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