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佛慈悲
春节的拜年短信普天盖地，“嘀嘀嘀嘀”的鸣叫从除夕的清晨持续到初一的夜里。又一个熟悉的号码出现在眼前，这个号码在近两年每个节假日都会给我发来问候，但我已想不起它代表哪张熟悉的脸。这次，它引起我的注意是因为它透着与今天热闹氛围相反的离群索居的滋味。它说：“已经夜深人静，远处有断续的鞭炮声传来，我刚从上海青龙寺烧完头香回来。我跟佛许愿说：愿我所有我认识的和认识我的朋友们健康快乐！07年一切顺利！”是我远在上海的朋友或同事们吗？手机的号码却是北京的。是哪个圈子里的朋友呢？职场上的都会职业习惯地标注上姓氏名谁。这个号码的主人显然自信我该记得他，所以忽略了姓名。冒然去问：“你是谁呀？”对这样一个人无疑是个冷酷的问题。我噌蹭蹭发出几个问讯短信去探索缘由。
“你的仇家呀。”十几秒后，苏苏的短信回复了，“你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记仇。”我一下子有股醍醐灌顶的感觉，定睛一看，果真是红胖子的号码。往事就那么一粒一粒凑成了画面。
红胖子比我们晚到这个公司。当时，各个岗位都有人镇守，他晃荡了两月，具体做什么还没定论。有天清晨，我还在梦乡里，头的电话进来了。我挺奇怪：认识他多年了，是个晚上不睡，早上不起的主儿，没有一天早上11点前开机的，今天是怎么了？我懒洋洋地斜靠在床头，睡了一夜暗哑的嗓音：“今天是太阳起猛了，还是你抽筋了？不正常啊。”我和头是哥们，说话一向随便。
“嗨，我激动一夜了。昨晚三点就想给你打电话，怕你跟我急，我忍了一夜，我容易嘛我。有个生意机会，特好一产品。我想跟你唠唠，听听你意见。”他显然还在亢奋中，说话的声音都跳跃着。
“说～～！”我闭着眼睛，还在搜索梦里的记忆。
“你醒醒，别睡了。你知道那XXXX产品吧。他们决定放弃了，因为公司定位调整。准备出售。我想出200万美金买下来，你觉得成吗？”
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裹上棉睡袍，我在屋子里转来转去。那个东东，我太了解，这几年来不得不天天使用它。200万美金对这样一个东东来讲，太值了！然而“姑娘”虽好，对不对俺家小子的路数?见我不说话，他有点急，在电话那头DBD,DBD，一个劲地推销它的好。
我的耳朵基本听不到他的话，我的脑袋飞快地旋转着盘算着胜算的几率。十五分钟后，我对电话说“吁！打住。我觉得不成。东西是好东西，但不对我们的路数，和我们现有的业务缺乏联系。而且我们资金不够，200万美金可以搞到，但是后续的资金，我们搞不定，后面不是200万，是成千上亿才能支撑起来的，再者国内找不到合适的研发团队，宣传和营销渠道，我们都是空白。这么大的投入，没有销售途径快速回笼资金，很难玩转起来。此外，。。。。。。”还没等我话说完，我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反对声。不是我老板，是他身边的一个人，极其轻蔑地说：“这么好的产品都没魄力，前怕狼后怕虎，不是做大事的人。”事后，我知道那是红胖子。
一个月后，老板宣布红胖子全面接手这个产品。但他接受我再三的建议：投入200万人民币买断了国内的销售权。红胖子气势磅礴地写了一个大手笔的营销计划，起手生产了5000套。5个月过去了，产品一套都没销售出去。而这个时候，我们其它的业务销售开始季节性的上升，资金流出现紧张。我的一个朋友找到我，他说他想买15000套这个产品，但是价格比红胖子的定价会低60％。我建议他按照60000套来谈，每次提货15000套，两年内提完。事情到了红胖子那，他象看怪物一样看我：“你这不是在低价出卖主权？这么好的产品，这么低的价格会打断我的部署。”我说：“胖子，你清楚：资金流出现了问题。不回笼资金，后面将出现很大的问题。而且他们就是你要找的渠道，通过他们的做法，就是活生生的广告。。。。。”红胖子硕大的脑袋摇得象拨愣鼓。晚上老板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吞吞吐吐地告诉我，红胖子去他那告了我一状，罪名是我干涉他的销售计划，破坏渠道价格体系。
又三个月过去了，每次例会上，红胖子领导的团队因销售不利，受到的斥责越来越严厉。我侧面了解了一下：8个月来，除了送出去15套，销售业绩为零。而红胖子在自己部门的会上，每次都给予销售狂风骤雨般的责骂。第9个月底，老板私下约我吃饭：“那个产品打算停盘了，你提前准备一下。”第二天，红胖子找到我：“你能帮我约一下你的朋友吗？我愿意以他出的价格的一半卖给他。”我实在不忍告诉他，人家已经在几个月前以我们当时谈的一半价格买了竞争对手的产品，并早已开始大规模的销售。
国庆前，我们清理了队伍，红胖子手下的所有人在国庆前一天突然被通知解聘。中午，我看到那些小孩一个个青绿着脸，捧着个纸箱子离去，我站在落地的玻璃窗前，看他们垂头丧气地离开，外面艳阳高照，我的心阴云密布：这些孩子没有一个拿到补偿金。红胖子怎么做到的？今天回想起来真是个疑问。
更大的疑问在后面5天后，红胖子被提升为北方区大客户部经理，全面插手原有业务，而3个headcount4个月的quota只有100万。这也是四年来第一次，老板在没有提前告知我的情况下，就宣布了决定。晚饭时，他有点紧张地语速飞快地做着解释，我静静听他唠叨了一小时，说：“你变了。”我指指自己的心，“我赌他到年底meet不了quota。”我指指不远处的红胖子.
12月25日，是我定义的财年截至日期。公司宣布了各个业务单元业绩完成情况，唯独落了北区大客户。我怒气冲冲地看着头儿，“你故意的。”他低下了头，指指桌子上放得一张业绩报告，那上面红色标注出的第一行：北区大客户完成率37％。
1月初，公司宣布调换业务单元负责人。带领团队完成业绩的北区负责人被调换去负责没人知道在哪的新业务，而红胖子再次升迁成为：北区业务全面负责人。
接下来的一年，是我们的磨难。北区的业务一蹶不振。每个季度的完成率都低迷在40％左右。老板的心态在膨胀，政治游戏代替了业务游戏。红胖子以“墙头草”的功力，在每次业务决策会上，都能从左倾路线，及时且按照我的话“不要脸”地迅速和老板坚定地站到右倾的道路上。老板是个主意多的人，他在每次做决定前，都会抱着百分之七八十的主意听我们讨论得面红耳赤。他自己喜欢站在两面挑起大家的激烈争执，从争执中作出自己的判断。红胖子的本事在于每次都猜错老板的心思，每次他都会跳出来说出和老板心思相反的看法，而待老板说出自己的决定后，他又能第一个蹦出来怀着满腔的愤恨说：“刚才是哪个SB的建议，。。。。。”把刚刚自己说的想法骂得狗血淋头，惊得四周的人目瞪口呆，他拥护着老板意气风发地离去。
紧接着，红胖子开始了排除异己的活动。对于有驳老板决定的异己，都是他下手的对象。一个个元老或被打入冷宫，或被逼离开。红胖子权倾四野。当然，他也没放过我。
有天夜里，红胖子给我打来电话，声音低沉，语气沉重。说老板最近心情很不爽。而我手下人的一些行为也触怒了老板，鉴于我的原因，老板不好和我直说，他悄悄给我提个醒。当时，我蛮感谢红胖子的，也提醒部门的人注意。可是她们好了没两天，又恢复了。我有些奇怪，再次做了严肃的提醒。然而有人作出了异常的反映。我暗中调查了一下：红胖子表面和我说了一个情景，背地里找我部门的人说了相反的建议。这是我在这个团队多年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多年来，我们在一起的快乐，一幕幕出现在我眼前，一帧一帧地看着我们曾经在一起时度过的欢乐画面，我痛苦地哭了。
想了三个月，痛苦了三个月。第四个月，我清盘了整个团队和业务。我对老板说：“上帝会是公平的。”
故事的结尾是：北区的业绩第一次没有完成，达成率只有43％，此后连续两年，一直徘徊在50％以下。红胖子在清扫完异己后，也被老板视为眼中钉，他每周的例会都成为老板的撒气筒。07年要来临前，他带着绿帽子离了婚，带着赤字离了职，也离开了青灰色的北京城，消失在欢庆的人海里。
我没想到的是他在大年初一的早上，孤单单一个人会站在上海青龙寺，给我发来这样的祝福。我似乎能看到他胖胖的身影，孤独地站在黑黢黢的暮色里，身旁桔色的路灯，温暖着一方土地，可否温暖他的心灵？
生活是公平的，我不禁这样想，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生活也是完整统一的，带着一面的恶也会消弱多面的果。对生活，该有敬畏的心。怀着善与敬去面对，回报你的，至少是内心的宁静吧。
也在这一刻，我对他所有的怨恨突然释然了。我为他也感到庆幸：三十多岁了，终于懂得去思考人活着的意义，也算造化。我对心中的佛说：“我佛慈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