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好的朋友尘璐，七十年代出生在西北青藏高原的苦寒之地，茫茫戈壁滩中。
尘璐的父亲来自蜀地一个没落的地主家庭，排行第五，我和尘璐私下里常常称他为老孩子。大家庭里人口众多，除了长子长女因为时间的缘由能得到父母独份的宠爱，其他儿女要想得到父母的注目或者偏爱，就得有点出众之处。好比一群争食的小鸡，饱食的先决条件就是要么腿脚伶俐跑得最快，要么得了母鸡偏私的心肠。老孩子在十个兄弟姐妹中，常常能在好赌的父亲独享蛋炒饭时得到一两口赏赐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天生就是块读书的料，过目能诵出口成章，是父亲牌桌上唯一可以拿来炫耀的资本，不似那些父亲输钱时被当掉的田地，不再属于父亲，更换了姓氏。父亲整日里的行为不外乎赌博，吃饭，睡觉，从不曾想到过家中的子女。对待李张氏（老孩子的母亲）亦是非打即骂，一副痞子习气。
老孩子常常回忆起他钟情于蛋炒饭的典故，记忆深刻啊。一张老式大圆木桌，精瘦的老李坐在桌旁的四腿木头条凳上，一条腿提起来弯曲着踩在凳子上，另一条腿踩着地面，面前一碗蛋炒饭，白米粒中夹杂着金黄色的炒鸡蛋颗，米粒般长短的油绿的小香葱洒在饭上面，缕缕热气夹带着独有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隔两间屋子都能闻见。圆桌旁一圈参差不齐的脑袋，每个脑袋上一双饥渴的眼睛紧盯着圆碗。老李在20只眼睛的围观下津津有味地唾沫四溅的猪吃食一般响亮地咀嚼着炒饭，仿佛这些目光增加了米饭的香味。绝大多数时候，老李会独自享用他的绝对权利，偶尔在他心情好时，一般是赌博赢了的时候，当然，这种情况有如买彩票中奖一般，机会极其稀少，他会叫过老孩子，让他分享两三口特权。所有的目光全部聚集到老孩子的脸庞的下半部分，从那些黄黄白白绿绿的东西进入老孩子的虎口之时，一场角逐就开始酝酿。第一次品尝到美好滋味的老孩子很自然的舍不得将口腔包围的食物轻易吞咽下去，将老李赐予的两勺米饭全部包在嘴里，一转身想找个无人之地仔细品味这人间美味。兄弟们哪里会允许他的阴谋得逞，刹那间老孩子就被放倒在地，几只干瘦的小手准确的捏住他的下巴，让他像吐泡泡的鱼般张开嘴，嘴里的东西自然就成为了胜利者的战利品，仅仅留下些齿缝中的残渣。老孩子吃了亏，望着流两筐眼泪也挽回不了的结局，感到生活给他上了重要一课。聪明的老孩子当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不犯错误的后果导致他和弟兄们的关系就如被他吞到胃里消化掉的蛋炒饭那样，代谢掉了。
大概在老孩子十八岁那年，考上了蓉城的工业学院，离开了大山离开了唯一让他感到些许温暖的母亲。如果他还有温暖的感觉的话。老孩子在学校里仍然只与书本为友，结交的朋友同学都关系一般。我看过他在学校时期照的照片，黑白照，一副大额头，头发是当时时兴的偏分，人显得还很精神，笑得很灿烂。老孩子由父亲的好赌败坏家道得出正确结论，并痛恨赌博的人。当他工作时领回第一份粮票，兴冲冲跋涉回到老家，希望将之奉承给母亲，面对的却是一块隆起的杂草丛生的坟茔。老孩子无牵无挂的回到单位。老家的人都说李张氏的墓地风水好，于是过后的许多年里李张氏不再寂寞，有街坊邻居陪伴，大可闲话度日了。老孩子的父亲何时去世的，墓地在哪里，尘璐从未曾听父亲提起。 |